第六章 虎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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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地产集团开发的一个项目荣获鲁班奖。消息传来，群情振奋，下班后大家到饭店聚餐庆祝，有人意犹未尽，建议饭后去歌厅K歌。这种活动陶董很少参加，这次破例参与，好像要和群众打成一片，而群众也就顺水推舟地和陶董打成一片。

广告部柳婷婷号称麦霸，绝非浪得虚名，她一展歌喉，一首首动听的歌就像一只只漂亮的鸟儿盘旋在梦幻紫色调的包间里，不过空间有限，鸟儿太多，略嫌拥挤。

柳婷婷对自己今晚的超水平发挥显然非常满意，忽然让贤，把话筒递给了白雨燕。柳婷婷钟情陶济海，这在集团内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因为婷婷不愧是做广告专业的，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公开半公开私密半私密的场合将她对陶董的一腔柔情广而告之。刚才，其脉脉含情的歌声不啻是传说中小爱神的箭，一枝枝弹无虚发地射向表情淡漠的陶济海；而关于白雨燕来公司的传言，同仁们也早有耳闻。因此，与其说柳婷婷递给白雨燕一个话筒，不如说柳向白下了一份PK的战书。子曾经曰：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明争暗斗，信矣。在座同仁虽然并非故事的主角，因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更有人不仅抱着看戏的心态，而且看得投入，十分入戏，戏我两忘，一时倒比主角更能体会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无穷之乐。

音乐再起，雨燕把话筒举到嘴边，轻轻唱：“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七月七日晴，黑夜忽然变白天，我失去知觉看着相爱的极限……”

一曲歌罢，余音绕梁，小伙伴们（柳婷婷除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雨燕，你简直比天籁还天籁，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你的粉丝，对，燕儿粉！”

后来，陶济海一遍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情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那么沉醉地歌唱，光华熠熠，风情万千，却分明有莫名的淡淡忧伤，还有一抹与她年轻的容颜极不相称的沧桑。他不得不承认，就在那一刻，他彻底被白雨燕打动。这样的词句，这样的旋律，在这样的词句和旋律中深深浸淫的姑娘，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的心像亘古的岩石，没有什么柔情可以将它击伤。但命运安排了雨燕，她的歌声声入耳，声声飘过他的心上，这一刻他看到从自己密不透风的坚硬处细细渗出一线温情的缝隙。

陶济海佯装若无其事地啜饮一口红酒，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感到多少年来像沙漠一样干燥的双眼，正在渐渐润湿，那是在春雨中复苏的大地的润湿。

休息日，有人按门铃，是沈芳。

雨燕有点意外，问妈妈来之前怎么不打电话。沈芳说她要去安教授家做工，路过这里就上楼看看。

沈芳把房间的角角落落参观个遍，不住啧啧称赞，她几乎对看到的、摸到的每一件东东赞不绝口，并且由此引入更深的层次，对她从未谋面的只是在报纸上电视里见过的陶董赞不绝口。比如“看这儿，肯定是人家陶董亲自布置的，有品味”，或者“瞧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人家陶董真为你花心思。”云云。最后，沈芳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女儿，说：“该抓住的人你得抓住啊。”

雨燕不接她的话茬儿，沈芳急了，用手指点一点女儿的额头，说：“倔丫头，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又说：“妈是过来人了。老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一个女人的好时光也就这么几年，这时候走错路，一辈子都后悔莫及。天下卖什么药的都有，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妈也年轻过，也美过，那时梳一根乌亮的麻花辫，又粗又长，人长得也水灵,像春天沁着露珠的小麦苗苗,夏天雨水滋润的红薯秧秧,谁见了不夸我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县上造纸厂厂长的儿子看上我，托人来家说了几次媒，答应我只要一过门，不但给我安排工作、落户，还给我哥也安排工作，把农户转成供应户。你们这一代人不知道，那年月户口太重要了，农业户和供应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时这不但是改变我的命运，更是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的好机会。可那时，我太年轻，不懂事，着了魔似地喜欢你爸爸。你姥姥、姥爷骂过我，打过我，把我锁家里不让我去见你爸爸，什么招都使尽了。但是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是要拆散的反而越拆越牢固。结果呢？我顺着自个儿的心意，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你爸爸，我过了一天舒心日子没有？娘家人差不多和我断绝了来往，你姥姥临死不肯同我说一句话，她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绝不原谅我哟。为了当年那个愚蠢、自私的决定，我付出了多大代价恐怕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

沈芳说到这儿，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雨燕第一次听妈妈说到这些陈年旧事，忽然想起年幼时姥姥家、舅舅家的人的确不曾来自己家走动，有一次她实在艳羡邻家小蝶有姥姥疼、有舅舅宠，忍不住问妈妈，我有姥姥吗？妈妈点头，又问我有舅舅吗？妈妈点头，又使劲摇头，大滴大滴的泪顺着妈妈瘦削的脸颊滚落，雨燕满腹疑云，却吓得不敢再问。

雨燕伸手轻轻握住妈妈的一只手，沈芳立刻用另一只粗糙的、温暖的、布满了老茧的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雨燕看着两鬓已斑白的妈妈，好像看到妈妈那颗敏感、高贵的女人的心上，刻着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或许其中也有自己无意中刻下的，感到一阵入骨入髓的钝痛。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会觉得妈妈世俗甚至势利，有时她会对妈妈的言行十分反感，但是这一瞬，她只觉得愧疚，只觉得心疼。

陶济海恰在这时进来。一刻钟之前，他开着黑色路虎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转通向一个高级会所，半小时后一个他预定要出席的重要会议在那里召开；向右转通向雨燕住的公寓。他轻踩油门踏板，路虎洞悉主人的心意，选择了向右。这些日子他来看雨燕，一日比一日来得勤，来了也不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坐、听听音乐，和雨燕随便聊聊天，并没有进一步的亲昵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疑惑，小小雨燕何来如此大的魔力，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个风流浪子改变成发乎情、止乎礼的正人君子。这已经够奇了，更奇的是雨燕并没半点改变他的意思，一切都是他自觉自愿。

雨燕对他的态度既不像是欢迎也不像是不欢迎，其实欢迎或者不欢迎都不重要，因为房子的主人是他，他当然有权利想来就来。

沈芳马上反客为主，端茶倒水殷勤招待，就差没举个小彩旗，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陶济海的头上有耀眼光环，其实此时在沈芳眼中恐怕只见光环不见人矣。由于光环过于炫目，他的学识、修养、品德、才能、相貌，甚至他本人都被光环掩盖，趋近于零。

沈芳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购房上，说自己看中了山水湾小区的一套两居室，可惜现在首付款还没凑够，房子卖得相当火，只怕买不到了。

陶济海说：“没关系，我给您打个五折吧。这件事我会交待下去，您明天上午就可以去售楼处办手续。山水湾小区是我们天河集团开发的项目，我可以做主。”

以沈芳的精明，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仪的房子的开发商，但是她故做诧异地说：“原来山水湾的开发商就是天河集团，真是太好了！”好像此前她对此一无所知。天地良心，沈芳留在东江市的确屈才，以她的演技完全可以进军好莱坞了。

雨燕心算一下，按照房子的市场价，五折的折扣等于陶济海送给妈妈一个价值三十余万元的大礼包。之前，雨燕为给父亲治病不得已收下陶济海十万元，觉得一颗心上仿佛压了秤砣般沉重，现在，那秤砣的重量又加重了几分。她心里有气，讥讽沈芳：“妈，您还是给陶董打个借条吧，无功不受禄。”

沈芳白她一眼，说：“这孩子，说什么呢？还没过门就帮着人家，怕妈妈占了便宜？”

沈芳越说越不堪，雨燕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陶济海说：“我给您这个优惠，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沈芳赶紧问。

陶济海深深地看着雨燕，说：“雨燕，以后不要叫我陶董了，叫我济海好吗？都是两个字，并没增加一个字，叫起来不见得不顺口吧？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你的老板。”

沈芳夸张地大笑，好像很欣赏这种说话大喘气的陶氏幽默，声音陡然提高十个分贝，一迭连声说“叫济海好，显得亲近。”

雨燕瞪一眼济海，知道再抗议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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