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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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鬼故事

上回书说到刘老三领着儿子儿媳妇去上坟，所带的供祭品却被馋红了眼的冢子岭二当家徐会议吃了个一干二净。刘老三握着烧火棍追着刘青玉一直颠跑到家里，到了家里他心里的气消了一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几天有档子心事一直缠磨着刘青玉，就是他答应张大婶子的十个铜板的辛苦费却还没给人家。按道理说这个钱娶完亲的第二天应该主动给人家送过去的，可他手里实在是没钱，便跟爹商量起这档子事。爹听了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只说这事由他和张大婶子交涉，不用刘青玉管了。

刘老三哪里是那么大方的人，摸着口袋里的几个铜板踌躇不定。青玉的婚事算是有了着落，他算了一笔细账，收到的喜钱再刨除一切开销，不过才结余了五六个铜板，现在他有点心疼儿子成亲那天放的那挂鞭炮了。只是那挂鞭炮就花了他两个铜板，他本来不打算买的，就是张大婶子怂恿着他买来的。当时张大婶子一通游说，刘老三便一咬牙给了张大婶子两个铜板，现在他倒要去问问张大婶子这挂鞭炮该不该放了。

刘老三考虑妥当，抬脚出门，向着张大婶子家的方向走去，只走了几步却又神经兮兮地停了步子。不行，我得先去趟鞭炮店，问问那挂鞭炮到底花了多少钱，这样跟她说起这档子事来的时候也好回口。刘老三主意打定，他又返回身来，顺着口埠集街向北去了。

口埠村只有一家炮仗铺子，在村子最西北角，从南牌坊这里过去怎么着也得四里路的脚程，用步子量过去须得半个时辰的工夫，刘老三刚拐到集街口，却迎面遇到牵着毛驴的王大骡子正从集街北边缓缓而来。王大骡子身着那件干净利索的绿色长袍，驴背上搭着一条红底黄花的老粗布，驴头上系着一个绸缎挽成的牡丹花。自从王大骡子牵着毛驴给刘青玉驮了媳妇之后，他觉得“赶喜脚”是一项不错的来钱的差事，一大早他就牵着这头驴去了北边的崔马村，帮着办喜事的人家驮完了媳妇得了赏钱，正恣悠悠地往回赶。王大骡子瞅着正走过来的刘老三首先发问：“三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去张大婶子家里走一遭，有点事情跟她唠唠。”刘老三回着话，脚步不停。王大骡子顿住步子，语调沉闷地说：“我刚从铛铛庙那边过来，听那里围着的人议论，说张大婶子的老伴今天早晨去世了。”刘老三闻言吃了一惊，张着嘴巴半晌没说话。这个当隙，王大骡子已经牵着那头驴慢腾腾地走了。

刘老三思量着原定的计划得改一改，炮仗铺子没有去的必要了，应该带几刀黄裱纸直接去张铜牙家里，他又钻进集街上的烧纸铺子。烧纸铺不只是卖烧纸，里面的阴用之物琳琅满目一应俱全，有列入仙班用的登仙履、枕双角、寿衣寿裤八大件，还有驾鹤西游用的腾空马、侍佣侍女、雪花盆子、摇钱树，真可谓是应有尽有。正所谓：

登仙履，双角枕

雪花楼子聚宝盆

摇钱树，马腾云

侍童侍女玉麒麟

阳世纸，一朝焚

阴间仙班有身份

摔瓦砸盆过冥楼

唢呐喇叭送幽魂

掌柜的娄驼子见刘老三踏步进店，早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事，提前打了声招呼：“三哥来了，是要到张铜牙家里去吗？”娄驼子就是做这一行的，所以哪家办丧事他比谁知道得都早。刘老三旋转着脑袋打量着满屋子花花绿绿的阴用品，眼神定格在了门后放着的一匹寿马的身上，那匹纸糊马手工极其繁琐，制造也极其精致，有两尺多高，昂首扬蹄，张嘴欲嘶，通身沾着雪白的纸条，那些纸条也是费了工夫一张一张粘贴上去的。

刘老三看了一阵子，抬头看着娄驼子问道：“娄掌柜，张铜牙来拿祭品了吗？”娄驼子摇摇头：“今天早晨他的大儿子张大雷只来拿了几刀烧纸，寿财或许不会用了。”娄驼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些许的愁苦。这也难怪，这个连吃饭都是问题的年头，他这样的生意不好做，大多穷苦人家只是用纸糊棺把逝者抬到墓穴匆匆埋葬了事，并且连纸糊棺还是自己糊，能省点钱是点钱。

刘老三打量了好一番，看着娄驼子问道：“八大件全套得多少钱？”娄驼子心想你问这个干吗？难不成你会买？便随口喊了个价：“三个铜板儿。”刘老三直截了当地说道：“给我来上一套。”娄掌柜听了有些吃惊，这样的生意半年了他还没做成一笔呢！特别是他面前站着的是出了名的吝啬鬼，这更是让他惊讶不已，同时也是满脑子的疑惑，自顾思量着：这个刘老三是咋了？今天怎么出手这么阔绰？张铜牙死了老伴，他怎么还舍得花钱啦？难道……他开始胡思乱想了。

刘老三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思量着，应该给张大婶子的十个铜板，早先青玉给了她两个，她买炮仗花了两个，我再花三个给他们家老头子买这些寿财，张铜牙收了这些东西，怎么还好意思再跟我要跑腿费呢？如此我还赚了三个铜板，这样省钱还赚人情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天底下的人也只有刘老三会打这样的如意算盘，张大婶子的说媒钱给不给人家两说，他托付张大婶子买鞭炮的钱竟然算在了她的头上，这事刘老三在心里念叨一番还行，倘若真对张大婶子提及，还不把人家气死？

娄驼子装好了八大件，打好包裹递到刘老三手里。刘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铜板儿掂在手上，却没急着往娄掌柜手里递，非得让娄驼子再给他搭上一个物件。娄驼子死活不同意，只说是这些东西已经是便宜卖了，若是再搭上就会赔本。刘老三见他说得恳切，知道白要他一件也不那么容易，便把铜板拍到他的手里。扭身出门的时候却从门后边提着那个他早就相中的白纸马跑了出去。娄驼子见他如此，急着追了出来，大声吆喝：“兄弟，不行啊！纸马我是卖两个铜板的，可是搭不得，你这样做，我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刘老三也不搭理他，拎着物件顺着集街只管向南而去，娄驼子却是紧追不舍，连店铺都不照看了，看样子这次他真是做了亏本买卖了。

刘老三并不答话，只管往南疾走。娄驼子一双短腿儿哪里追得上他？他一直追到南牌坊那里便坐在青石狮子上气喘吁吁了，还指着走远的刘老三大声吆喝：“老三，哪有你这样的？买寿财还贪便宜，这两个铜板儿的账我可是给你记上了，你啥时有钱了再还我。”其实，娄驼子再往西走几步就能追上他，但他觉得总不能追到丧家去要回那匹寿马吧！这是不吉利的事，亦是遭人耻笑的事。刘老三正是摸清了他这种心态，才提着寿马大摇大摆地进了张大婶子家里。

刘老三一手提着寿财八大件，一手拎着腾云马去了张大婶子家里，还没进小院，就听到里面传出“嘤嘤嗡嗡”的啼哭之声。张大婶子五个娃子，三儿两女，一儿一女已经成婚，如今，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外甥一大群，都在堂屋里围着她老伴儿的遗体团团相跪痛哭流涕。

按说张大婶子这些年跑媒拉纤的应该是赚了不少钱，无奈家里人口多，再加上老伴是个“药罐子”，其实手里真没有什么结余的钱，所以她真没打算给老伴买寿财之类的物件，只是吩咐她的几个女儿、儿媳妇用纸糊了一口棺材，还有一杆招魂宝幡，思量着就这么把老伴的公事办了得了，能省点钱是点钱，好歹这么一大家子人还得吃饭呢！

所谓的纸糊棺，就是用两根木棒串绑住两条长板凳，于其上铺一块薄木板，以此充当棺底，再把秸秆和麻纸扎糊成的长方形框子罩于其上，以此充当棺围、棺盖。纸糊棺下葬也有讲究，一般都是把亡者抬进墓穴之后再将板凳抽走，随后填土培坟，因此纸糊棺下葬还有一个俗称——板凳运。当年益北乡的穷苦百姓大多使用这种入葬方式，这种入葬式也一直延用到七十年代末。

张大婶子看着刘老三拿来的八大件和寿马既惊讶又感激。出了名的吝啬鬼能有这么阔绰的手笔的确是很少见的事，张大婶子那口伶牙俐齿什么时候不听使唤过？如今看着刘老三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了。吝啬鬼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舍得大出血？张大婶子想不明白，岂止是她一个人想不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纳闷不已。

刘老三却把手里的物件往张大婶子面前一递，说了句让她暖心的话：“俗话说‘死者为大’，咱们可不能苦了张大兄弟，快给他换上上路的衣服吧！”

张大婶子感激涕零，从刘老三手里接过八大件，给地上躺着的老伴穿戴一新，幽幽哭道：“老伴啊！你想不到吧！平常你最看不起的刘三哥才是最疼你的人啊！生前你还总笑话人家吝啬，若不是今日他的大方，你怕是去到阴曹地府，连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啊！”刘老三听了，眉头皱了皱，心里暗忖：敢情这个张老头生前没少说自己坏话啊！不管怎样，张老头还是穿着体面的寿衣、骑着飞天马、不留遗憾地去了西天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