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父亲发起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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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但至少还有身为警官最起码的原则。效率？别扯淡了。那种话跟办案最没有关系，难道不是吗？我虽不是满头大汗吭哧干活的人，但也不会查都不查就把罪名安到别人身上。案子不是为了给警察攒小红花用的。

——市川忧人《蓝玫瑰不会安眠》

每次来父亲这边，双方的对话都是有限的，自进门到吃饭，饭后陪着看一会儿电视回家，父子间加在一起鲜有什么话题，即便有时多说了几句，也是从一些电视剧中找到的所谓“共同话题”。唐礼自从退休以来，喜欢看抗日神剧的时间多了，电视剧中神化后以一当十的勇敢村民，打鬼子比杀鸡轻松，让唐纳德颇感无聊和无奈，不知道身边的这位老党员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在看。

席间许琪聊得倒是十分投缘，从工作的近况到最近热映的电影，唐纳德才发现表面上不接触外界的父亲，头脑依旧清晰灵敏，对未知事物充满着好奇。接下来如果自己对他想提起关键问题——李范根翻案的事情，想必会容易接受一些。

来这里的路上，唐纳德把此行的目的和女朋友全盘托出，害怕父亲对自己的案子过于固执坚持，希望许琪可以先聊些开心的循序渐进，从一些无关痛痒的案件入手，最后自己顺水推舟插入话题。起初还怕第一次见面隔辈人会像自己一样缺少共同语言，设想吃饭该制造什么样的话题才不至于尴尬，如今的场合看来，一切考虑都是多余的，自己倒成了唯一多余的那个人。包括留下吃饭的王姨，被许琪几句话夸得喜上眉梢合不拢嘴。

真不是父子间缺少共同话题，也许更多需要的是一种理解和陪伴吧，生活中缺乏女朋友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天枰的分量正剧烈地朝工作一边倾斜了，对家庭付出的少，短期内想取得成效听上去就是一则笑话。恍然间，唐纳德像是想明白了这些关系，内心开始检讨起过往的所作所为来。

唐礼的话今晚明显增多，兴致很高，席间几次想要陪着喝一杯酒，均被几个人婉转的劝下来作罢。晚饭后许琪识趣的陪着王姨到厨房收拾碗筷，一幅典型的贤妻形象，唐纳德推着轮椅，陪父亲进了卧室，主动寻找遥控器，寻思给父亲调一档电视剧，听同事吐槽说最近一部仙侠抗日剧《叔叔小姨子一起打鬼子》收视率蛮高的。

“哎算了，小德子，今天来了客人，不看了，随便聊聊天。平时看那些破剧打发时间，是怕与你找不到共同语言。”

一句话戳到痛处，原来父亲看神剧是为了迁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儿子，唐纳德脸上写满尴尬。

“嗯，那个……”放下了拿着遥控器的手，“老唐，想和你说一件工作上的事。”

“就烦你这点，休息时候不知道享受，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唐礼有些怪罪，话锋一转，努了努嘴，“外面的小丫头倒是不错，你别怠慢了，得抓点紧。现在社会啊，男多女少，尤其公安系统环境特殊，漂亮女孩追求者肯定多，早点把婚结了，我等着抱孙子呢。”

“哎，你倒是着急了。”

“我说的才是正事，你必须提上日程，放在心上。”唐礼话锋一转，“哼，我就感觉你今晚来者不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和我汇报？”

老刑侦人员虽然退休，观察周围人的眼神依旧犀利着。

发起话题，又不知道从何讲起，时间跨度太长，推理的部分和混乱的证据链归结有太多，一次倾泻出来真的挺为难。现任局长洪涛知道个大概，完整的逻辑线从来没能诉说过，它牵扯到陈年旧案的翻案，至于李范根是不是真凶，这个秘密又有谁真正清楚呢？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三年前的并案是经过父亲手里批下的，如果要进行下去，必须挑战老刑警的权威了。父亲，是自己孩童时代的偶像，一座看似无法逾越的大山。

“老唐，我想说一下十二年前的李范根案，关于我的一些见解和观点，先给您看几张照片。”

唐礼沉默了，接过了照片袋，“李范根”三个字，是他职业生涯里永远的一块伤疤，卸任前唯一在逃的大案嫌疑人。嘴上强硬不说什么，空闲时还是密切在关注这个案子的，一份十二年前案子的复印件，同三年前自己写下的断案笔记压在离床头最近的抽屉里。

他知道，近几年警界中属儿子的名号响亮，通过实际案件的锻炼，已经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员，李范根的悬案交给希捷市市局刑侦大队队长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两个男人之间估计碍于面子等多方面因素，越熟悉的人反而越不敢先开这个口。

唐礼私下偷偷见过几面洪涛，旁敲侧击时刻打听案件进展。洪涛心领神会，立即安排，最近传出风声，唐纳德已经接过案子着手调查，那么是不是今晚可以揭开谜面了。

唐礼的神情专注，手中的几张照片来回翻看，他不像唐纳德，从未见过嫌疑人本人，辨认不出是不是李范根本人，只能确定几张照片是同一人。继续看下去，忍不住惊呼，口中念念有词：“不对啊，你们确定他是李范根？”

“你发现问题了？”唐纳德明知故问，父亲犀利的目光，一点小伎俩很难逃脱他的法眼。这时许琪静静地走进屋，默默地坐在相邻的一把椅子上。

唐礼抬起头，疑惑的神情望了望两人，转动轮椅行至床头柜子，打开柜门，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转过身：“我没记错的话，李范根涉及的案件，从没有过关于左撇子的记载。”

“不错。”唐纳德肯定的回复，一旁的许琪呼应着点头。

“那么，你让我接下来如何判断，是你们新发现的线索，还是……”唐礼的询问停止了，没有问完的话，正指向一个惊人而被忽略掉的事实。他马上固执的否定了这个观点，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对，你们跟踪错了，这个人根本不是李范根。”

“老唐，我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严肃的声音不像是对父亲，更像是对工作上的同事，在几个重点的字上，唐纳德加重了语气。

“证据有吗！”唐礼咄咄逼人，空气瞬间叫人窒息，“仅仅凭借猜测，说服力不够，尤其当年定案的理论基础是很扎实的，记得我和你讲过，作为一名优秀的刑侦人员，任何时候，证据都是第一要素。还有件事别忘了，你曾亲口告诉过我，十二年前，是你亲眼目击到嫌疑人携带猎枪逃跑的。”

“嗯，我承认自己的目击。”唐纳德伸手指了指太阳穴，“可是通常所说的眼见，不一定是真正的事实，毕竟那时我还年幼，会被一些激烈的事情吓到，条件反射从主观上作出错误的推理。我现在掌握的证据依旧很模糊，只有一个轮廓，相信它会清晰起来的，我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唐礼此时终于知道儿子此行的目的了，他其实是私下出于尊重的告诫，虽然没有明说，但意图十分明显，是要为李范根翻案。其中涉及三年前自己亲自批示的并案，极有可能是错误的结论，其实他自己曾否定过自己，苦于证据缺失。如果翻案成功，唐礼作为间接关系人，倒不会按冤假错案处理，可毕竟经手过，德高望重的他，名声和地位一定会受到一些损伤。

这是现任警员向卸任警员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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