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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class="content-word"第二十五章/span
1922年美国波士顿
二二年秋天我去看过培真几次,他总是在书桌前坐着,奋笔疾书,桌旁一摞稿纸隔几天便会厚上几分。他自己的学业似是再也不顾了,连同我说话也只是三言两语。
我虽觉着以自己来看,如此荒废学业总是不妥,可他毕竟早已下此决心。况且他能安生地在美国做些对革命有益的事情,倒也让人放心了许多。
可入冬之后,我的担心又回来了。这次是担心培真的身体。培真原本看上去是比我结实许多,可那个冬天,他却形容日渐憔悴。脸上虽然仍是神采飞扬,可那种红晕却是看着让人有些不安。我劝他自己的身子总是要当心的,可他只是说要赶时间,然后便又俯下身子,继续笔耕不倦。
我见他既然如此专注笔耕,也就没再去找他,直到春分那天,他打来电话,说是想和我聊聊。见了面,我还没顾得上问问寒暖,就被培真一把拉过,坐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上,而他自己则是一跃而直接坐在桌面上。
“友然哥,大好的消息!”他已难克制心中的激荡,声音异然地亢奋。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虽是神采飞扬,可恐怕也是因为此前多日的劳累而充满血丝。
培真见我有些木纳的样子,噗地笑出了声,说道:“友然哥,你怕是心里就只有未来的嫂子吧。家国大事都不顾了?”
他这么说,自然是点到了我心里的软处,只觉着脸上一阵子难堪。
“咳,咱们不开玩笑了。你看看这两份报纸,”他转过身,取了报纸在我面前唰地铺开,兴奋地接着说道:“这是前几天的波士顿环球报,这张是昨天刚寄过来的纽约时报。是国内的消息。”
我俯身看下去,果然两篇文章都是来自广州的记者,草草地扫过大字标题和段落开端,应该是说原本作乱的粤军已被驱逐出广州,孙文三月一日返穗,任大元帅职。
培真双手撑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言道:“现在看来,去年的事情,那不过是乌云暂时蔽日,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日月重光了。”
“还有,友然哥,你仔细看看这几段,”培真激动的手指在报纸上找寻,不时留下油墨的划痕。“对,就是这段,”他兴奋地用食指点击着那段文字,“他们说新的政府显现出强烈的革命倾向。他们毫不掩饰对西方强权的敌意和蔑视,他们似乎在寻找新的骄傲以洗刷过往几十年的耻辱,他们似乎在寻找新的声音以向世界呐喊。”
“新的声音以向世界呐喊”,培真重复着那令他显然心潮澎湃的句子,久久不能平静。“友然哥,你说咱们留洋不就是要找那个声音吗?现今这声音就在国内,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呢?还是怪我自己的意志不坚定。要不然,去年回国,正好能赶上这样大快人心的事。你看,友然哥,今天可是春分,我看这革命的春天也是到了。之前,也就是一小阵子倒春寒,成不了气候,那这之后可就是一天比一天热啦。”
“那你,那你,是决心回去了?我吞吞吐吐地问道,而话一出口才觉出似乎自己的问话早已不合时宜。
“干嘛问得那么噤若寒蝉地?”培真用胳臂肘捅了我一下,接着笑道:“我早就明白你的心意了,劝你也没用。友然哥,你呀,就留在美国,好好地照顾嫂子。在广州的朋友帮我联系好了在大元帅府的工作。”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双腿盘上桌面,然后俯身把书桌一边的抽屉拉开,取出了一张船票放在我面前。
“还有两个星期。”他手里翻转着船票,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我原本是想劝你一起回去革命,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革命就得死人。”
听见这“死”字,我浑身一颤,觉着些许的不安和不祥。
培真想必是看出了我对那“死”字的畏惧,可他的声音仍是平静如常:“哪有革命不死人的。即便是像美国的革命,杰佛逊不也说过:我们不能期望躺在温床上从专制走向自由吗?”
“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喃喃地自责道。
“不能这么说,”培真劝慰我道:“友然哥,你呢,是家里的独子,自然得侍奉父母。嫂子这边呢,眼睛不方便,也需要你照顾,自然不该叫你去碰这危险,对不对?”
“再者,革命也不只是要死人,也还得要活人,对不对,要不然就没人托付了。”
那时我们二人都不过二十出头,真不应该是谈论死亡或是托付的年岁。可培真竟是如此的平静,而这却让我更是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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