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因拜年师生共进退，欲完婚夫妻生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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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过年，段祺瑞、冯国璋这些自小站练兵起就跟在袁世凯身边的老人儿，都会去袁府拜年。就连大总统下野回河南那两年，他们也是身不能至，派出去的礼物和人依旧一份不少。今年更是不能例外，不同的是大家之前行脱帽鞠躬礼，今年要改行跪拜礼。

去的时候段祺瑞就老大不乐意，在车里执意反对跪拜。冯国璋就劝他：“芝泉啊，你就别任性啦。皇帝和终身总统有啥区别？跪拜礼和脱帽鞠躬礼又何尝不是一样？”等到了袁府，看到大家都重新下跪，段祺瑞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从了。

“哈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啊——”袁世凯见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的几位大将下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连声说着。

等分宾主上下坐定后，段祺瑞又在心中默默想着：以前大家一起围坐在火锅旁讨论国事的日子，怕是再也不能有啦！正在这时，大公子袁克定从门口走了进来。这些穿军装的人里面，马上就有好事之人张罗着：“依例大家得给‘皇太子’拜年行礼不是？”只见众人拉开架势，做好觐见的准备，让大少爷也坐在上面受大家的跪拜。

袁克定倒也不客气，抖了抖袍子坐着受之泰然，脸上甚至洋洋得意。他心里想的是：我就是要杀杀你们的威风，若不折了你们的骄气，日后难免不会爬到我头上去！

离开袁家之后，段祺瑞坐在车里再也忍不住了，忿忿地同冯国璋说：“我们给大总统鞍前马后，转眼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总统是我的伯乐，他的知遇之恩我段某人没齿难忘！可你看老头子倒是谦虚，大少爷却架子十足，哪里把我们当人？我们做了半辈子的狗，难道还要继续做狗不成？”

这回连好脾气的冯国璋也连连摇头，附和着说：“芝泉啊，莫说你发怒，连我也要忍不住了。今后我跟着你走，我们不能再一辈子当狗了！”

两人有能力、有手段，都是人杰，之所以服从袁世凯，不是因为他姓袁，而是因为他有水平！他们对袁世凯的确可以一辈子忠心，但绝不会因此就对其他姓袁的一味服从。对于大总统要称帝，他们早就洞若观火。本来他们以为袁克定这些人为了享受长久的富贵，或许会有这样的谋划，但大总统本人决不至于这么笨，没想到现在真的要改帝制了！看来，是时候做出站队的选择了。

等余复争上门拜年时，段祺瑞便对他说了想要辞职的打算：“我不能在明面上跟大总统对着干，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苦谏他也不听。这几天我已经上门劝阻了五次，结果三次被拒绝，两次还吃了闭门羹。又荣，我是进退两难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胜、吴广起义，却是项羽、刘邦入关中。翟让、李密起义，却是王世充、李渊争雄。红巾军打天下，却是朱元璋坐天下。可见自古以来，造反都是后来者居上。大帅如今不宜急于一时地反对，倒不如先急流勇退，看看再说。复争愿意随大帅共进退，暂时解甲归田。”

余复争这番十分透辟的看法，最终坚定了段祺瑞的决心。不久，两人就相继向陆军部递了辞呈。

一坐到车上，复争就把碧城的眼睛蒙了起来，惹得她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嘘，”复争把手指放到她的嘴唇上，得意地保密着，“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到下车之后，复争替她解开了蒙布，碧城才看清，眼前是一座不小的四合院，正中间的匾额上写着“吕府”二字。见到两人下车，门口候着的下人赶紧迎上来“老爷”、“太太”地叫个不停。碧城嗔怪地看了复争一眼，然后往里面走去。

一进堂屋，碧城就注意到，桌上摆着的西洋钟和如意瓶，与在旌德老家宅子里的一模一样。她欣喜地往里走着，旁边果然是书房。屏风上八仙过海的图样也和父亲房里的相差无几，尤其是墙上那副杨深秀的画！这幅画北上那年不是弄丢了么，复争又是从哪里寻到的？

看到碧城又惊喜又雀跃的神情，复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年少之时，可惜不能鲜衣怒马，在最好的年华里给她想要的东西。但如今不同了，他现在总算功成名就，可以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一掷千金。那种带有补偿性的得意，恐怕只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能比拟。

见碧城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复争走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看看你的房间吧？”

等碧城走进卧房，却发现空空如也，正纳闷呢，复争躬身给她作了个揖，嘻笑着说：“吕大小姐，我还没进过你的闺房呢，实在不知该如何布置。不如，就劳烦你亲自布置我们的房间咯。”

“你这是？”碧城红着脸明知故问。

“你不是说如今从总统府出来了，再也住不起六国饭店，索性就回天津么？”复争抱着她说，“我不想让你回天津，我们把你妈和小玉都接来。碧城，我要娶你。”

碧城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时又激动又害羞，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到碧城害羞的样子，复争故意正话反说地逗弄着她：“怎么？如今我是无官一身轻，你这个‘绛帷独拥’的大才女是不是看不上我了？”

“我是怕你为难——”碧城难得主动地回抱着复争，伏在他胸口轻声说道。

“你放心，家里的事情由我去解决。你就住在这等着做新娘吧，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复争向她、也是向自己保证道。

碧城在他的怀里安心地笑了，她闭上眼睛，满足地嗅着复争身上的气息。漂泊半生，她终于找到了归宿。

自从住进这里，碧城还未曾大张旗鼓地告诉过别人她乔迁新居。没想到，上门拜访的头一个客人竟然是袁克文夫妇。门房一禀报，碧城就赶紧出来迎接。

“哎，这外面乱糟糟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倒是躲在这里清闲自在。碧城，我是真心羡慕你啊。”等到三人坐下来喝茶时，袁克文慨叹道。

“你那首《感遇》里不是有一句‘绝怜高处有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么？早抽身早干净，我这辈子是再也不趟官场的浑水了。”这两句本是袁克文做了，暗示父亲不要称帝的。碧城读了却是深有感触，她对政治如今已是心灰意冷。

“你可以适时抽身，我就只能等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啦！”克文已经预料到袁府大厦将倾，可他除了写写诗文什么也做不了。他改不了这个结局，只能坐在这儿和碧城发发牢骚。

“大总统读了你的诗，不也只是拂袖而去么？这证明他还是有气量的。要是早些年，君臣大于父子，就这几句都够你砍头的了。”碧城试着安慰克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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