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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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摸摸身上因梦中可怕而溢出的冷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看看身边的一切都没改变。蓉儿，我的妻，仍然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憨憨入睡，我也仍然躺在宽60公分、长不足两米的三折帆布床上。病房里其他两位年长的病人和她们的陪护者也并没有因我撕心裂肺的喊声而醒。夜静的犹如永不见底的幽谷。

我伸展我宽大的手掌，胡乱地在自己满是冷汗的脸上抹了两下，然后在被子上蹭了蹭。汗是冰凉的，脸是冰凉的，手也是冰凉的，唯一感觉自己的气息是微热的。

看着昏暗的病房，我突然感觉自己有许多许多话要找人说，哪怕对方听不到，哪怕对方看不到，哪怕她并不认识我，哪怕她老，哪怕她小，我都想痛痛快快的和她们说。

我的心里憋得慌，而且憋的我两眼直发光，甚至，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是呀，我疯了多好，疯了就不知道什么是“憋”，什么是心灵的痛苦？疯了就对一切痛苦麻木了，就看不到妻所受的痛苦了。但我又一想，我不能疯掉，我为什么要疯掉？疯了，我的妻子怎么办？我年迈的父母怎么办？我还未成年的儿子怎么办？

我现在是妻唯一的依靠。妻已经够痛苦了，整整缠了她四年的病魔仍然无情的折磨着她，她已经失去了听力，现在病魔又无情的夺去了她行走的权利。妻不能没有我，我怎么能自私的疯掉呢？

起身走到病床前，隔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熟睡中带有病痛的妻子，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而这种滴血的感觉也不曾一次，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泪又一次从我冰凉的脸颊滑落下来。

可怜的蓉儿——我的妻，老天为何对你如此不公，让你瘦弱的身体承受如此大的痛苦？蓉儿，如果我能替换你的痛苦，我宁愿承受这一切。蓉儿，不管怎样，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我也会永远守在你的床边，做你的双腿，用眼、用手、用心和你交流。

我轻轻地为妻拉了拉被角。妻被我的这一动作惊醒了，她睁开双眼朝我笑了笑。灯光虽然昏暗，可我看得清楚，妻虽然很憔悴，她的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下，在静默的夜晚里还是很美丽的，让我感到了一种心灵的慰籍。我知道，妻听不见，走不成，可她的身体是很敏感的，我稍稍地一触碰，她都会有感觉的。

妻用手给我比划了一下，我已明白她要干什么。我弯腰从床底下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便盆，很熟练的放在妻的腰胯的下面，等妻解完手后，我又轻轻地抽出来，然后走进小小的卫生间，将它轻轻地倒进了马桶，用水冲掉。

夜晚，医院卫生间的灯光永远是亮着的。我站在白色的洗手盆前，对着洗手盆上面一面不很干净的镜子认真的端详起自己来：白色的紧身背心，白色宽大的睡裤，还有我这很疲惫有些胡茬的脸，我五官的轮廓，我健壮的身体都照得一清二楚。我突然发现自己仍然有一种男人的气魄，男人必有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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