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鸡飞蛋打

正午时分，大富豪饭店门前人群熙攘。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茶色玻璃大厦的幕墙上，距地面数米处嵌入一截金灿灿的古代殿宇的檐顶，青砖黄瓦、流光溢彩。绿色斗拱连着金色的立柱。朱红的大门旁，蹲着两座汉白玉石狮。店堂里画栋雕梁、金壁辉煌。脚下是一条玻璃甬道。玻璃下面流水潺潺，水中金鱼锦鲤悠闲的嬉戏。人在路上走，鱼在脚下游。鸿贸集团和京畿公司的签字仪式安排在一间四壁鎏金的大厅里。两家的副总坐在前排的桌子上签字，王思汉和黄有才带着各家的高管在后排站台。

签字仪式是思汉安排的。思汉现在已经基本上认定，黄胖子出于拿地的目的，在充分调查了思汉的婚姻状况后，千方百计接近郝撷并与之勾搭成奸。郝撷则似乎得到了承诺，在一份重大利益的诱惑下，不仅甘愿帮黄胖子拿地，甘愿和思汉离婚，甚至甘愿委身于黄胖子。这是一种交易。至于其中是否有诈，思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意识到一种危险正在向他迫近。作为他名誉上的老婆，郝撷居然接受了黄胖子数万元的礼品，并且和黄胖子串通一气，非法骗取国有土地。殊不知，这不仅会招致政治对手的攻击，还会遭到纪检部门的调查。此时此刻，时间越往后拖，危险就越向前移。所以，思汉恨不得马上就和郝撷解除婚姻。尽职调查已经证明，京畿公司的资质和实力虽然不如万博公司，但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集团的土地开发收益是有保障的。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呢？于是他决定，加快推进双方合作的法定程序。

思汉站在后排正和人说话，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按了接听键，举到耳旁。手机里传来郝撷声嘶力竭的喊叫：“别和他签字！我来不及解释，赶快停止，别和他签字！”

思汉慌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郝撷已经挂断了电话。再看看签字台，两个副总签了字盖了章，正站起来互换文件。阻止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为什么要阻止呢？正当的理由是什么？如此正规隆重的签字仪式，面对众多领导和来宾，怎能随意终止程序呢？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边黄胖子的手机也响起来。黄胖子满脸堆笑地接听电话，刚“喂”了一声，神色便倏地变得紧张起来，急忙压低了声音，迅速躲到后边去说话。思汉满腹狐疑的望了眼黄胖子，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签字仪式接近尾声，礼仪小姐端着红酒托盘走过来。大家各取一支高脚杯，微笑着举杯祝贺，酒杯叮叮当当地碰撞出一支欢快的打击乐。

突然，大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径直朝谈笑风生的领导们走过去。人们以为是哪个下属有急事要向领导汇报，谁也没有在意。思汉却一眼认出，来人正是郝撷。郝撷走到思汉身边，冷冷地问：

“签了吗？”

“签了。”思汉说，甚为不解地望着她。

郝撷没再说话，走到正在和人碰杯的黄胖子身旁，扯起他的袖子就走。黄胖子猝不及防，杯中酒溢出来，洒了一身。发现是郝撷，也没敢言语，就这样侧着身子，趔趔趄趄地被她扯出老远。这时才忽然醒过梦来，赶紧低头哈腰地哄着郝撷，把她引到一间会客室。会客室里全是司机，一见这阵式，慌忙都朝外退，后边的推着前边的肩膀，前边的仰着身子蹬步，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游戏。门嘭地关上后，室内顿时就吵开了包子。先是传来郝撷大声的叫骂，接着便是桌椅互相碰撞发出的哐哐的声响。

这一幕惊呆了许多人。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口子打架？可是有人证明那个女人分明是国有公司总经理王思汉的妻子！王总的妻子怎么拉扯上了黄总？两家不睦？不睦怎么还要合作？况且家庭纠纷怎么会卷入公务活动？来宾们人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会领导个个肌肉绷紧表情严肃。一时间大厅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王思汉羞臊气愤得满脸通红，于是吩咐主持人赶紧宣布仪式结束。

黄有才没有参加接下来的庆祝午宴。王思汉硬着头皮参加了，绷着一张阴沉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和各位领导及来宾应酬着，一直撑到宴席散了。虽然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肚子却鼓涨得像要爆裂。下午他一直都在找黄胖子和郝撷，可是谁的电话也打不通。晚上，他独坐家中，仍旧茶饭不思，只是一颗接着一颗地抽烟。烟缸快满了，终于听到防盗门哗啦哗啦地响起来。

郝撷回家了，带着一脸的疲惫和沮丧。进屋鞋都没脱，便像摊泥一样拽在思汉对面的沙发上，抵着宽厚的扶手呜呜哭起来。思汉知道，现在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便索性让她哭个够。郝撷嘤嘤唧唧地哭得没完没了，不时从茶几上拽出面巾纸擦泪擤鼻涕。白花花的纸团扔了一地。欢欢高兴了，追着纸团，闪转腾挪地玩得挺投入。终于，哭声渐渐变小了。郝撷抽噎着咽了口唾沫，一句喑哑的声音从被扶手压扁的嘴唇里飘出来：

“黄胖子骗得我好苦。”

“什么？”思汉没听清楚。

“该死的黄胖子把我给骗了，呜呜……”郝撷哭着，从扶手上抬起头来，“我对不起你！呜呜，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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