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入围作品集:文学篇

入魔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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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个漫长的七月之后的事情。借着一些金钱,我终于入读了本省一流的大学。在经历过那场著名文化浩劫的母亲眼里,我能够读大学是她祈望了很久的事情,这个目标达成了,她的关于我的梦想似乎也就实现了。那年我二十岁,庆祝考取大学的酒宴是和生日宴一起办的,在全城最豪华的酒店,所有沾到点边的亲朋好友全都来了。挤得没有踏脚之地的大厅,随处可见写着贺词的鲜花;挂壁式的宽屏电视,屏幕有半张墙那样大,以震耳欲聋的声音,不间断地播放亲友为我点的歌曲。在众人的祝贺声中,我穿着从升上高中起就没有碰过的裙子,被要求捧着巨大的百合花束,向他们笑。我感到这景象像拍电视一样不真实。

入学之前,廿年来我第一次有了放纵的机会。没有暑假作业没有补习班,电视随便看到几点,书房里那台长期闲置的电脑,也为我通上了网线。在那两个月里,我过着不受拘束的生活,每日只是玩耍,最夸张的一次,差不多一个礼拜不曾睡觉一直泡在网上,即使这样母亲也没有责备我一句,按时给我端来了饭菜,我吃完后再将空盘子收走。就这样,假期在快乐和精神空虚的交替中飞快地过去了,九月,带着对新生活的无知的向往,我踏进了大学校门。

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该回家过年了,记录了若干门挂科分数的成绩单,直接被寄送到了母亲公司的邮箱。此后一个月,家里像处于地震警报高危区域那样惊乱不安。由于自由的毒害,我基本没去上课,又松懈了期末考试的准备,所有的卷子都是乱答的,大概是时间仓促吧,考前几天的临时抱佛脚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最终我的成绩排在了班上倒数十名左右,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这两门,被直接勒令重修了。在同辈的孩子中,一向被奉为学习楷模的我,这样的情形是前所未有的。从那天起,直到毕业,对我的谩骂再也没有停止过。

为了让我的学业能够继续下去,家里投入了更多的金钱,当然还有人情往来。母亲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开始只是别有意味的“你知道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吗?”我不吭声。后来就直接多了:“学习差成这样,我算白养了你了,怎么这么没用?”虽然年年寒暑假参加补习班,我挂科的数目字却没有明显的减少,对她来说这个打击是够严重的。终于,在高考前夕,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曾经迸发出来的那些令人窒息的话,又再度出现了:“真后悔生下你。知道吗,现在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一起死吧,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堕落成一个废物。”令她憾恨而不能自已的事情还有一件:“我一辈子没有向别人低过头,现在为了你的事情,却要去求人。”由于我的不长进,她每次去学校,都要带上不少的礼品,为了保证这些礼品能够送到正确的人手中,在打探门路方面,也是所费不赀。

绝大部分日子我是在学校度过的,宁愿上补习班我也不愿回家。但回家是避免不了的。只要到了家,我的心情立刻阴郁起来,僵着没表情的脸,一整天都不笑一下。母亲的耐性也是有限的,往往照面之后,讲不到三句就责问我的“死人脸”是怎么回事。早上七点钟不到将我从床上撵起来念书,周末也不例外。中午再忙,她也会从公司开车回来,检查我的作业情况。虽然上了大学,在家的日子和过去并没多少不同,我像高中生一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对着打开的书本一待就是半天,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每每隔上三、四天,母亲的心情就会变得格外的坏,逢年过节的日子更是如此。“几天不拆你的骨头,又痒了吧”,伴随着这样的开场白,令人瞠目结舌的脏话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夹杂着国骂,只有乡下人才会使用的一些特殊字眼,对我的定义从“畜牲”、“不要脸”直到“不配活在世上”、“去死好了”。大概我的默不作声被视为沉默的对抗了,单方面的辱骂中途总会变得激烈,伴随了责打,但其实并没多痛。发作一番之后,她也累了,然而气还是难平:“你哭给谁看呀?我才要哭呢。”她眼眶泛红,泪眼婆娑起来:“我从小家里穷,没有书念,只好在家里拼命干活,好不容易省下几分钱,赶紧买上一块烧饼,自己舍不得吃,要拿去讨好上工的大姐……这样求爹爹拜奶奶的,好不容易才挣到去旁听的机会。”母亲从小聪明,比其它同学晚两年才念书,成绩一直非常好,初中考上了城里的县中,但家里太穷了没能去成,这是她一辈子的痛。

她伤心的时候整个人都柔和了,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沾湿了面容,有种哀恻之美。她边哭边讲她自己的事情,从她出生前外祖父的不幸经历开始,以我的不孝结束。她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这样了。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没怎么想。”她显然不能接受,执拗地问了一遍又一遍,而我总是无言以对。这场精神方面的拉锯战,我从来说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因此战线一再被拉长,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没了力气,错过了饭点,又或者是已经很夜了,一直没法去睡觉。我终于崩溃了,无论她说什么我都说是,我承认自己的错误、自私,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任何人,今后我一定改过。“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告诉我,今后该怎么做。”她似乎意犹未尽,在我的摇尾乞怜下,又有些无可奈何,审判并未能够将正义贯彻到罪犯的心中,但暂时只能休庭。总是这一套把戏,相同的说辞,连程序都差不多,成了家里的固定保留节目。

她的眼睛总是红肿的。由于愤怒、泪水又或者是由于失眠。咸涩的液体,侵袭了房子里每一个角落,到处都在腐败,散发着失败者的恶臭。哭成了最好的表达工具,用哭渲泻,用哭责备,用哭逃避,直到泪水成了最好的伪装。

说心灵的疼痛更甚于肉体,或说,肉体的疼痛甚于心灵,两者同样都是谎言。那个时候我在日记里写道:前者大言不惭而后者是无知。我为自己能够使用这样中性的没有煽动性的词语而沾沾自喜。说是日记,其实只是一边听着“life’sastruggle”之类的歌,一边乱敲出的文理不通的句子。大部分是拼凑出来的片断想法,充斥了急切、笨拙,带有毁灭欲望与自我怜悯的修饰过头的词藻。骨子里,我不敢承认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碌碌无为,在内心深处,我深信自己迟早会成为不凡的人,“无法克制把整个世界放在自己手心的冲动”……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写下颓废轻浮的语句,夸饰自己的绝望和痛苦,对内心隐秘的欲望,只字不提。我深信,以文字坦陈自身劣迹、描述了种种消极情状的自己是绝无半点虚荣的,自己是残缺然而清醒的,没有被流水线化的社会同化,没有随波逐流。我沉沦其中,觉得自己虽然被玷污了,却保有不为人知的纯洁坚贞之美,是真正的高岭之花。

学校的生活一点都不快活。大部分的课都让我逃掉了,夜晚的宿舍里,我也常常不在。很长时间才洗一次头发,洗澡更是难得,但就算这样,为了天性的爱美我也不肯将头发剪短,它们又长又乱,整天披着,泛着可疑的油光,和美毫不沾边。衣服就更脏了,因久未换洗,颜色和在地上拖过无异。季节流转,我穿的总是相同的那一套:黑衣黑裤,发灰的球鞋,冬天在外面罩上棉衣。

就这样,我朝着堕落的大道一路狂奔而去,尤如脱缰的野马,再也回不了头。这是一开始就有征兆的,小时候的我乖巧俐伶,经常被人夸奖聪明漂亮,不过是严厉管制下的表象罢了。幼小的我,只要被别人逗弄,就算心里讨厌,也会照着人家说的意思去做。母亲一直引以为豪的家教,很好地压制住了暗地里那些不驯的火苗。实际上从记事起,我就怯于开口。被牵着手带去集镇上玩的时候,大人们指着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问我要哪一样。尽管也想和其它的孩子一样,随便地讨要喜爱的玩具,但我已过了不通世事的年纪,知道“人家的东西”是不能要的,总是摇摇头说“不要”。于是大人们摸着我的头,“好乖呀,真可爱”这样夸奖着,却不知道我已经在心里后悔了。稍大一些的时候,我羡慕能够玩炮仗、出入游戏厅打街机的堂兄,尽管我们经常一起玩耍,但这些要花钱的项目,我一次也没碰过。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到街上去了,我看到了一家游戏厅,便鼓足勇气央求母亲,“我想玩”,这是我第一次将所想要的东西宣示出口,尽管不安,却没有怀疑过母亲会理解我的请求,因为我一直很乖的,不像其它的孩子,想要什么会撒娇,或是又哭又闹,非拿到手不可。我等待着母亲的奖赏,那将抚慰我因饥渴而焦虑的心。然而,“不要去,那是不好的。”母亲这样说了。从那天起,想要什么东西,我不再和别人说了,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偷偷地想办法。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要学人家做贼?”三年级的时候,我染上了偷窃的恶习。母亲忙于工作,早饭基本上就是烧一个泡饭,搭配咸菜。我厌恶淡而无味的泡饭,经常一口都不吃,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从她的口袋里掏钱买其它的早点。渐渐地对零食的渴求越来越强烈,我的行为也越来越频繁。不久东窗事发,由于数目对于大人来说不算什么,我只是被骂了一顿,在地上跪了半个小时。当时我在班里的成绩排位名列前茅,这事很快就过去了,在母亲的心里,估计没有留下多少印象。然而,对于我来说,当时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并没有吓到我,我跪在她面前,觉得这情形老友重逢似的暧昧,这场景我好像已等待了很久,身体的颤抖与其说是因为害怕,不如说是被当作罪犯对待的卑屈感让我血流加速,热度一直冲到了脸上,一种令人战栗的邪恶力量诱惑了我,穿透了我,在日常生活中倍感压抑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了解放,某种天性被唤醒了。

此后,我犯错被逮住的时候,从来只是沉默,我沉默,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我从不否认自己犯下错误,我承认自己的罪恶,并且由于这种承认而自我满足,被侮辱后造成的情绪波动除了负罪感和内疚心理之外,还有憎恶。憎恶自己,形而上学的虚伪的憎恶,虚假的分裂的憎恶,满足了我那易于自我陶醉的心。

对脸皮奇厚,无所作为的我,母亲也毫无办法,经常地口不择言。“我养你还不如养一只猪,养猪还能杀了吃肉,你有什么用?”我也认同这一点。“你是不是心理变态?我发现你真的不正常啊。”于是我开始幻想自己被送到精神病医生面前,百般刁难的情形,而内心深处,在精神层面上我深深鄙视那可怜的不知在何处的医生。

从入学起,我和舍友的关系就很淡漠,基本不跟她们来往。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奇怪的,高中的时候我就只有一位好友,基于相同的兴趣我们才走到了一起,念大学之后互相也有书信往来。我非常珍爱这一位独一无二仅有的知己,即使互联网和聊天工具已经很普及了,我还在用撒了香水的信纸给她写信。但我们也渐渐疏远了,我们不再看一样的书,为同样的事情激动,我们一年见面两次,吃吃喝喝,而这就是我们见面内容的全部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数不尽的话题总是嫌时间不够用,而且我们也总是忙于各自的事情,信也断了。

就这样,我失掉了唯一的朋友,和班上的同学也形同陌路,直到毕业,我不清楚全班一共有多少人,和其中的大部分人,我一句话也没有讲过。我独来独往,回到宿舍就将蚊帐一放,一个人坐着。同住的舍友之中,没有像我这样性格阴郁的人,宿舍里每天都很热闹,不是开着电视,就是她们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听着她们的谈话内容,我并不感到厌烦。从小我就被教育,大人讲话的时候不可插嘴,她们就像那些大人一样,是和我不相干的圈子里的人,她们热衷的话题离我是很远的,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我以为我和她们就像一颗石子和另一些石子,互有棱角,两不相干。但其实,我那孤僻的性情、委琐的形象、邋遢的习惯、自由散漫的生活方式早已招致了她们的反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们几次请求调换我的宿舍,舍监没有答应。于是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翻墙溜出校门之后,她们向院办公室挂了电话。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我翻过了四号门的围墙,找了一家网吧用十块钱准备包夜。冬天的网吧,到了凌晨一二点的时候是非常难熬的,又困乏又脚冷,外面传来野狗唁唁的叫声。那天晚上,我缩着肩膀,忍着严寒操控着游戏里的角色,磕睡得要趴下去。但我很快清醒了,没像以前那样苦挨到天亮,因为年级主任找到了我。他拍了拍我的背:“回去睡觉吧,你妈妈来了。”

他说了这句话就走了,并没有将我押送回去。我像来时一样翻过围墙,看到暗色的天幕上,冒着寒气的月牙儿微微地放着光,觉得那光景很美。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们还没入睡,她们在黑暗中坐在床上等我。“对不起,但我们很担心,你天天晚上不在。”她们坦言了一切。那天晚上,我睡得不踏实,但却是几个月来,在晚上睡的第一场觉。

第二天上午我被叫到了院办公室,年级主任披着又肥又厚的长大衣,抱怨:“我昨天一整晚没睡觉,你知道我有多忙吗?从上午开始……”年级主任是从很穷的地方考过来的,喜欢钱,也喜欢讲自己的事情。当时我并没觉得害怕,或者对他有丝毫抱歉,我就像案底在身因而睡不着觉的江洋大盗,最终落网时不是害怕,反是种尘埃落定的痛快。他说:“这次闹得太大了,要是不惊动院长还好——我们几个人,在网吧找了你半个晚上……怎么处理现在还不好说。”他说自己要去补觉,就让母亲将我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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