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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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李如云的房间和纪佳程的家隔了3个街区，不算远也不算近。

在碰到李如云之前，纪佳程一向对心理医生敬而远之，对于那些自己开业的心理医生也相当不看好。在他看来，这些人收着很高的价格，说的全是一些谁都知道的话，很多人还摆出一副知性的样子。有一段时间几个台湾心理专家在电视台大出风头，这伙人就统统变成了一口港台腔，动不动就很优雅的“嗯哼”，“嗯哼”，或者说几句中英文，显示自己的专业。

他接触的第一个心理医生更印证了他的这种观点。那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各种照片，橱柜里挂着各种奖章和证书。据介绍他是留美博士，说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系毕业。他说话缓慢，总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让人感觉发腻。

他很和蔼的给纪佳程倒了杯水，不管纪佳程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程式化的说“你说的很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他拿出了一些墨迹，以不同的角度展示，要求纪佳程分别描述他看到了什么。不知为什么，这令纪佳程感到厌烦。

这次失败的诊疗加深了他对心理医生的恶劣印象，特别是那次诊疗还花了他750块银子，更令他觉得这一行简直是骗子行当。所以肖雪向他介绍李如云时，他只是笑了笑。

不过肖雪是认真的，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较真，如果你不听她的，就一件事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说。她强调李如云是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是自己的好朋友，也经常会给自己做心理治疗，效果显著。有一天，她对纪佳程说，她已经和李如云谈过他的事情，李如云答应为他初步做一次心理疏导，而且是免费的。

碍于情面，况且还是免费（这两个字深深地打动了纪佳程），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李如云的诊所。她的诊所位于一个小区里，这是幢商住两用楼，一至三层是商用的，四至二十二层是住宅。李如云的诊所就在二楼。她的大门在白天是敞开的，一进门，便会被挂在宽敞大厅内的一块柠檬色的展板所吸引。上面白色的大字写着：b心灵咖啡/b。墙壁的色彩是白色和橘红色的，不像是个心理诊所，倒像是个创意空间。

展板前是一个预诊台，白天的时候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小护士在那里接电话，处理预约事务。因为这个小护士太漂亮，赵敏一度还很不放心他来这里。晚上的时候，护士下班了，李如云的诊所也就关上了大门。门口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是用来叫门的。

他就是在下班后去的。李如云是个中年女人，据肖雪介绍她三十九岁，可是看起来大约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她云缵高挽，相貌并不是很漂亮，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雪白的衬衣，粉色的套裙，黑色丝袜，衣饰简单而不失干练。她把他引进一个房间，那里有一张沙发躺椅，躺椅边有一个小小的茶几，墙壁是暖色调的，没有悬挂任何照片、证书，却挂着几幅油画。

他们的第一次谈话是从茶开始的，她询问他想喝什么饮料，他回答喝茶。她很随意的用电水壶烧着水，问他喜欢喝什么茶。他们的话题从铁观音的冲泡聊到了他的喝茶习惯，自然而然的转到了他的生活，工作，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心，完全被她引导着，如同唠家常一般。他没有躺在躺椅上，两个人坐在那里，品着功夫茶，结束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里畅快了很多。

“这就是治疗吗？”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问。

李如云把手里的黄色拍纸簿放到椅子上，微微一笑：“不然你以为治疗是什么呢？”

“我今天晚上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耐心地倾听。其实，倾听的同时也是治疗的开始，你的心理压力很大，平时又很少表现出来，就像是一个池塘里积聚了很多水，水位越来越高，却流不出去。你需要一个渠道，你的诉说就是这样的渠道，因为在诉说的时候情绪可以得到宣泄。”

“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是。”她耐心解释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你首先要适应这样的环境，我们之间要彼此建立信赖。下一次，我们会采取进一步的方法。”

那天晚上，他感觉头疼的程度似乎减轻了。这一次治疗（或者说心理咨询）彻底颠覆了他以往对心理医生的看法，从那以后，他也成了李如云的固定客户。

“你心里很恐慌，而且有一种愤怒。”李如云抿了一口红茶。她端着一个精巧的小茶托，里面是一个雪白漂亮的小茶杯，纪佳程半躺在她面前的躺椅上，手里拿着小小的空瓷杯，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又是那套功夫茶具。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他有些疲惫的问。

“你的精神状态，还有你的表现。”她温和的说，“你今天不是在品茶，倒像是在喝酒，很明显是有心事。我们刚才聊了一些历史典故，你谈到了三国，还谈到了诸葛亮的《出师表》。”

她又抿了一口红茶。

“你无缘无故聊三国，聊出师表，加上你的表现，你是觉得对什么事情感觉有心无力。你想做成一件事情，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受你的掌控，结果可能不能如你的愿，甚至截然相反。‘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所以你感到愤怒。”

纪佳程呆呆看着她。

“你迟迟不肯说出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是因为你恐惧。”李如云把空瓷杯从他的手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又递给他另外一杯。她说得很直率，但是她的语调和声音却有一种莫名的安抚作用，“你担心某种状况成为现实，因此极力回避，甚至不愿谈到这件事情。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不能说，特别是案件的事情，你要为当事人保密，就像我必须为我的顾客保密一样。——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问题，你知道，我们的对话是完全保密的。你需要一个渠道，需要倾诉。”

真被她说中了。

在她面前，纪佳程不止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她总是能触及自己在想些什么，却又给自己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甚至母亲和妻子都不能给自己这样的感觉：可以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

“他绝对不会杀人。”

整整半个小时，他一直在谈这个案子。半躺在躺椅上，纪佳程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唠叨。

李如云坐在躺椅边，拍纸簿放在膝上。“你是基于什么这么认为呢？”

“我和他十几年的同学啦……”纪佳程叹息道，“……他不是个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可是……唉，我感觉自己很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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