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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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市教育局领取了报到证，穿过阳光斑驳的人行道，一路向韩城医学院走来。那应该是个下午，好像路上吹起了冷风，当我赶到医学院门口时，天阴得越来越沉了，雨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我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匆匆往里走去。

“小林，这边来。”我猛听到有人在唤我。

是在叫我吗？这里难道有人会认识我？

我迟疑了片刻，回头循着声音望去，便见门房里探出一张苍老的脸，眼光正紧紧地盯在我身上，分明是在唤我过去。

“先登记。”他说。

我想自己是新到单位来，尽量给人留下个好的印象。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草草地在表格里写下了我的名字——林溪。

“找谁？”他问，把手中的签到本横竖调过来看，似乎并不认识我的名字。

“我谁也不找，我是来报到的。”我隔着推拉开一半的窗户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是吗？”他狐疑的眼神告诉我，他对我还是不太放心。

我不想在门口耽搁更多的时间，麻利地从肩包里掏出报到证来递给他看。他却没接，话里倒是相信我了。“沿着右边的甬路一直走，从后数第二栋楼，楼角有个小门，那儿进去更近。”

我本打算快点离开，刚转过身去我突然想起个问题。“你刚才喊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嘿嘿一笑，露出残缺的、惨白的牙齿，“我没有啊，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哪里叫过你？”

我无意与他争执，只身走进了阗无人迹的校园。

我的脑子忽然变得凌乱不堪。在我刚才与他对视的几分钟里，却只注意到他的牙齿和一双鼓出来的眼球儿，至于他高矮胖瘦，穿了什么样的衣裳，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个门房里黑黢黢的，只有他的脑袋在我眼前摇晃。究竟哪栋楼才是倒数第二栋楼呢？鬼才知道清楚，我感觉往里走的很远了，甬路也快走到了尽头，看见楼角上的小门我就埋头拐了进去。

楼道很深，只在楼道的另一头闪着一盏灯，虚晃地照过来，好似跟着风还在摇荡。外面的天大概是阴死了，透不进一点光亮。“这破学校。”我在心里诅骂一句，逼迫自己大着胆子走进去。

每经过一扇门，我都感觉有阵阵的冷风邪气吹到身上。我习惯性地抱紧双臂，摸到了胳膊上泛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本来中午的阳光还暖暖的，我特意选了一件下垂感强的绸料裙，这时人就像站在冰水里一样。我下意识地跺了跺脚，想看看楼道里还有没有可亮的声控灯，可好，一脚跺下去，竟然连头上亮的那一盏也“噗”地一声灭了。四周又黑又静，我一时竟失了方向。正要摸索着回去，忽见前面的房间里亮起了烛光，有些微弱，但很温暖。

“人事处怎么……”我推开虚掩的门，想问问人事处怎么走。

我看见一个白衣人猫着腰，把头低进桌台上的一堆暗红色的肉里，一只手举着明灭不定的蜡烛，一只手在肉里不住地翻腾。

“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帮忙，我的镜片掉了，该死的，电又停了，我找不着。”他根本没戴什么眼镜，怎么会把镜片丢了？我本不相信他说的鬼话，可转身望望漆黑的楼道，我还是犹豫着走了过去。

那是一段被解剖过的女尸。我看得一清二楚，从肚脐往下划开了一道豁口。那人的手正在不停地抓出一些东西来，凑近了烛光察看。

“肾没有，卵巢没有，子宫没有，再看肠子有没有。”他嘴里嘟哝着，然后把蜡烛不由分说地递给我，用两只手先后把绳索样的肠子一段段地捋过。

我麻木地看着，想象那女人活着时候的模样。

“你把蜡烛凑近点，我根本看不见。”他命令我，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在抖，那小小的火苗已被我抖动得成了一条细线。“再近点。”他生硬地薅住我的手腕，往尸体上一拖。我手腕上立刻有了一圈明显的血印，紫里透红，像是一枚玛瑙手镯。

我不敢看他的手，蹩过脸去的时候，不经意地瞥到在那一丛体毛上似乎有一个闪亮的膜片，有指甲盖大小。

他是在找隐形眼镜？我伸手拾起来，递到他眼前去。“是这个吗？”

“就是就是，终于找到啦，太谢谢你啦。”他哈哈大笑着抬起头来，想和我握手。

我连忙将手藏在身后，含蓄地笑笑表示歉意。他看看自己的手，有些尴尬，顺手接过蜡烛去。他的大眼像金鱼似的努突着，难怪会把镜片掉出来。

“你刚问我什么事来着？”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把尸段整理好，从桌台下取出一块阴白的布来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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