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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class="content-word-light"第1章/span
好一个八年级
四十年光景迤逦而来,又呼啸而过,回头审视,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
陆陵县城西南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坐北朝南,背靠缓慢抬升的土坡,山洪将土坡中间冲刷出来一道南北走向深达数丈的行洪河道,河道两侧的层层梯田像是一只蜻蜓的一对翅膀。梯田之上是几近光秃的青石山峦,稀稀拉拉长些荒草和荆棘。省级公路从村庄南面一溜平川穿过,公路南侧正在热火朝天修建通往邻省的铁路。村东村西地势平坦,如是有条河流萦绕其间,这个名叫朱楼的村庄,就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可惜,朱楼村地下水深,掘挖六丈才能见水。村里四分之一人家住着地坑院,就是平地开挖下去再掏打几孔窑洞的院子。有三面窑洞的大院子,有一面窑洞的小院子,也有后来发家聚资在院子里盖瓦房起楼房的。住地坑院的人家要具备两口井:渗水井和旱井。旱井用来储存较为洁净的雨水,渗水井用来排泄多余的浊水。平时洗洗涮涮,养猪喂鸡,就使用旱井水。也有当饮用水吃的。雨水流往旱井里,免不掉冲带进些鸡粪、猪羊粪、垃圾。只有朱楼学校院子铺了砖石,不养畜禽,没有那些污物。
朱公桥西侧有座七年制学校,位居朱楼村正中央,大门前有个操场兼篮球场。这本是大清顺治年间一位朱姓巡抚的私家庄园。这座三进院落的庄园,要数西南角那座鹤立鸡群、三丈多高的碉堡样朱红色砖楼最为显眼。砖楼内设四层,底层掘有水井,二楼建有粮仓,吊板楼梯往上一收,纵使武艺高强也休想上去。庄园里有座四丈长的戏台,雕梁画栋精巧雅致。其时村里望族当属朱姓与楼姓,村庄因此唤做朱楼村。朱巡抚曾将朱楼地产的金黄色小米进贡给皇上,皇上品尝之后颇为赞赏,随口吟诵出一句:“朱楼观远山,金米润我肠。”从此,朱楼金米名满天下。
朱巡抚出资在村中河道之上建起一座三孔带栏杆的石拱桥;往村西的关帝庙旁竖起一座七层青砖佛塔;一通高六尺宽三尺的青石戴帽劝学励志碑,立在了石拱桥东南的夫子庙;言明后世贤达巨富只有超越他做的善事,才有资格建四层以上朱楼,至今无人能够逾越。这桥、塔、碑,历尽沧桑基本完好,村人称做朱公桥、朱公塔、朱公碑。朱公桥只许人畜行走,机动车须从后建的另两座大石桥通行。
风雨三百年,偌大朱楼庄园几经易手,远的不说,一九三七年日军108师团曾经盘踞在此作为营房;一九四二年八路军进驻设立军校;解放后民主政府在此开办扫盲学校。虽说庄园里有宽敞透亮几十间房屋,如今七个年级学生,数位公办老师在校吃住,大队又锁着四层砖楼作库房,也宽敞不到那儿。
一九七六年秋末,“四人帮”流星般坠落。进入腊月中旬,朱虎羚、武修远、贾秀苗这些七年级的学生就该着初中毕业。学校一放寒假,不几天就该着过大年。为了节省书写对联的大红纸钱,除夕上午,家家户户往门扇右侧上方贴一绺鞋底大小不著一字的红纸,替代春联。武修远误以为这是他们村独特的习俗。大年初一早晨,父亲给家里的男孩一挂两百头的鞭炮,几个二踢脚,火柴点着一放,新的一年就算开始。父辈带领晚辈去辈份大的同族屋里,面朝迎面墙壁正中悬挂的白布或者用麻纸写的祖宗序谱——有的人家没有祖宗序谱,钉一张巴掌宽的黄纸,上方两角往后折回,小楷墨书“祖宗三代之灵位”七字——跪在脚地给长辈磕头。主家一般会给未成年的儿童几分几毛压岁钱;也有掏不出压岁钱,给几粒糖、一块柿饼,或者给几头从鞭炮上拆下来的小炮仗。中午全家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吃顿一年中最奢华的饭菜,无非猪肉拉面,再不就是大米烩菜,白菜、粉条、豆腐、猪肉、土豆、干豆角、海带一锅煮。晚上借口说中午吃了肉难消化,喝米汤吃玉米团子。
武修远最爱读书,令他不快的是老师常常不在课堂上授课,隔三差五带领他们去校外参加学工学农活动,拾羊粪、割青草、种松树籽、割荆条、砍木椽、编箩筐。他们编的箩筐七扭八歪,凿琢出的青石猪槽还盛放不下半泡猪尿。他们几乎没有一本课外书可看。上学期,班主任用他们勤工俭学所得款,去县城新华书店买来了《水浒传》《连心锁》《金光大道》几部小说,班里第一次有了课外书,同学们都争抢着借阅。即使半工半读令人不快,初中毕了业,能不能上高中还是个悬念。
朱虎羚属牛,他小学留过一次级,班里同学年龄数他最大;武修远属虎居中;贾秀苗属兔最小。小学五年,初中二年,他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夏天去地里剜野菜,什么灰灰菜、苦菜、刺棘菜;秋后去已经刨过土豆的地里反复遛土豆;冬天去北山上拾柴禾,干这些轻生活还行。去生产队劳动顶不上大用,顶多能挣全劳力的一半工分。人人都祈盼升入高中,至于将来能不能够上不上大学无所谓,起码可以延缓两年再去生产队地里挥汗劳动。
公社和县城有高中班,初中升高中不必考试。朱楼既不在县城又不是公社所在地,绝大部分学生就与高中无缘。正月十五一过,爹告诉武修远传来了好消息,县委指示全县要普及高中,准许朱楼大队开设高中班,招收周围三个村庄的初中毕业生。去年初中毕业的学生,全部可以不出村读高中。三月初,三十多位同学成了朱楼首届八年级学生。说是高中班,不增加教师,初始只开设语文、数学两门课程,随后增设了化学、历史、农业课。政治课靠自学,布置的作业是写《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读后感。
全校教师只有段老师和贾老师具有高中文凭。贾老师是女性,又是下放来的,校长只好安排段老师担任八年级班主任,兼代数学和化学课。段老师四十岁出头,瘦高个,不嗜烟酒,性子急,走路特别快,要求学生最为严格。段老师因为久违了高中课程,每天还得回十几里地远的家,给八年级授课要付出加倍的心血。
有天上午,段老师讲授三角函数课,武修远昨晚预习过课程,发觉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算式有误,是提醒老师呢还是任由老师继续错误讲下去?武修远脑海里纠结片刻,忽然,修远腾地冒昧站立起来,举起手道:“段老师,你黑板上写的不对吧?”
正讲课的段老师受到质疑,愣怔片刻,随即拿起黑板擦擦去了刚才板书的算式,宽宏大量指着武修远说:“你上讲台来,你把对的写出来让大伙儿看看。”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注视着武修远。武修远个头矮小,穿着娘缝制的蓝布衣裤,衲的布鞋,目不斜视,走上讲台,举起手刷刷几笔稚嫩的笔画将正确算式写在了黑板下端。
段老师右手拇指和食指卡着下巴,看着武修远写毕解题,放下手来喜滋滋道:“修远这样解题才是对的。”转身对全班同学说,“你们都应该向武修远学习,能够指出老师的错误来才能有大的长进。”
扛上镢头、铁锨,挽上箩筐,每周只需参加一次学工学农实践,同学们不再犯愁。秋季开学,掀起教育大整顿浪潮,废止一切学工学农实践活动,每座学校展开前所未有的竞赛。朱楼学校刘校长看起来温文尔雅,内心不甘落后,铆足劲要与别的村办高中一争高下,每月安排一次考试。
这天,庄园后墙上时隔多年头一次贴出了红榜,家长们闻讯络绎不绝前来引颈观望。本村大名鼎鼎外号叫做“看不惯”和“好话婆”两人也站在大红榜下观望。“看不惯”和“好话婆”年龄相仿,都是年近半百之人。“看不惯”是八年级董四喜的小爸,精瘦精瘦,胡子拉碴,烟酒不沾,有点驼背,以前当过扫盲教员,现在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他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直言不讳,耿直的近乎不近人情,因此得了这个绰号。董四喜跟他小爸一样也是精瘦精瘦,打小活泼爱动,喜欢唱歌,会吹啦几样乐器,不幸的是他天生哮喘,嗓子沙哑,起头唱起歌来很有名角风范,渐渐便后劲不足,有气无力病怏怏,像是蹦蹦车爬陡坡,憋足了劲地吭吭哧哧往上爬。“看不惯”遍查医书,也没能治好董四喜胎带来的哮喘病。
“好话婆”是八年级楼秀秀她娘,个头粗壮,大手阔脚,不喜女红,干农活不输须眉,爱出风头,罔论是非,尽捡好听的话取悦他人。上级领导来朱楼检查工作,她主动靠前发言讲的头头是道,特给基层干部脸上贴金长脸,村、社、县三级领导由此对她格外关照。
“好话婆”头箍白毛巾,指头点着大红榜大声评论:“还是现在好啊,咱村几百年也没有办过高中,现在有了,学生娃再不用跑远路上外村读书。学校重视开教学育人,不用天天上地里动弹,谁该干甚就干甚。”
戴一顶黑呢鸭舌帽的“看不惯”正站在外围,听到“好话婆”说的话,接上她的话茬就说:“高中就该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咱这村办高中就是把羊当骆驼骑,自不量力。”
“好话婆”恼怒,扭头对着“看不惯”嘟囔道:“老东西,你只会鸡蛋里挑骨头,不和你说。”讪讪走了。她最怯疲“看不惯”,她吹起来的大气泡,顶不住“看不惯”的一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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