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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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放低了姿态，抛弃了尊严，只为了我们能在日本鬼子的魔爪中活下来。

因为父亲同意当日本鬼子的教书先生，毛山为我们免去了审讯之灾。他说，中国人只要上了日本人的法庭，就别想活下来。

我们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

又在不知黑白、没有吃喝的情况下煎熬了三天，我们终于被日本鬼子放出来。那座隐藏在密林中的牢狱，一定是我今生最可怕的噩梦。重获自由后，我才知道那座牢狱原本是济南府用来关押犯人的，日本鬼子攻进济南城的当晚，就把这座牢狱据为己用，上层审讯犯人，下层关押犯人。尽管所谓的“犯人”都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但是毛山告诉我们，只要进了这座监狱，最终结果只有死。

我们六个人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被日本鬼子据为己用的不仅有济南府的监狱，祥瑞卷烟厂也没能幸免。是毛山捣的鬼，日本鬼子需要一处宽大并且隐蔽的房屋进行战略部署，毛山立刻推荐了香烟厂。我想，现在天下最得意的人莫过于毛山吧，不仅他的身份地位与贺璋兄弟天差地别，连我们的家都因为他被日本鬼子抢走，他一定得意到做梦都会笑醒。

不论什么时候，我们私下谈论起毛山，总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令我们吃惊地是，获知香烟厂被征用以后，父亲平静地接受了另找房屋做教室的建议。然而被放行前一晚，父亲通过看守的日本鬼子找来毛山，说他依然希望在烟厂教课，依然想把仓库当教室，因为他习惯了那里，济南的孩子们也一定会因为“仓库教室”的名头重返学校。

毛山在犹豫，父亲举手发誓道：“我知道烟厂成了你们的军事要地，我也明白一般人不能进去。但是我这人有个毛病，改变已经习惯的一个地方，所有生活都会被打乱。如果随便找间屋子当教室，可能我连怎么教书都忘了，更别提教好了。”

眼看毛山有些动摇，父亲又劝道：“你放心，没有你们的允许，我们永远不会进入主楼。我知道你们要进行战略部署，我们对这不仅不感兴趣，即便得知了，又能对日本人造成什么威胁呢？我们就在后院教书、生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毛山思忖片刻，跑去向日本鬼子申请。过了很久他才回来，“大江长官同意你们回到香烟厂教书，但是有一条死规定，你们都知道，没有皇军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主楼！”

大概，日本鬼子觉得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没能力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儿。

即便如此，毛山依然狐疑地盯着我们，仿佛我们在酝酿什么阴谋。

我们都不知父亲为何做这样的决定，更不知他的决定是对是错。黑暗中，父亲的双眼闪闪发光，凭直觉，我觉得这件事儿绝不像父亲说得那么简单。

我们在夜晚回到了祥瑞香烟厂，这个已经不属于我们的家。

烟厂中一定早已进驻了日本鬼子，虽然不知其数目，但是主楼二楼的灯光经常亮一整夜，窗户上映出忙忙碌碌的影子。我想，主楼内的日本鬼子，一定多得吓人。

平日里，看守主楼的不是日本兵，而是一个干瘪、矮瘦的白胡子中国老头。他总是苍白着脸，脸上面无表情；他太瘦了，形销骨立的身子在肥肥大大的大黑棉袄里晃荡着，就像一架骷髅。

两个和毛山同村的女工，当即认出白胡子老头是毛山他爹，她俩套近乎一般问候道：“毛大爷！”“好久不见啊毛大爷，您近来身体可好？”

没想到，女工们讨了个没趣，老头始终面无表情，“你们是谁？”

从没与老头打过交道的我们，可没闲工夫讨好他。这段时间，我们忙着重建仓库教室。父亲的手尚未痊愈，大部分活都由我们承担。

天无绝人之路，既然主楼的二层已经被日本鬼子强占，仓库便派上用场。白天将仓库作为教室，晚上便是全三娘她们的宿舍。我们在仓库两侧搭建了一大一小两个简易屋子，小的是厨房，大的便是我们三人的宿舍。

木屋不挡风，夜晚时刺骨凉风直往里钻。但相比被惨叫声包围的牢房，这间宿舍不知舒适了多少倍。

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之下，仓库教室终于红红火火地重新开办起来。

仓库教室被父亲命名为“祥瑞学校”，一是为纪念贺瑞祥老板，二便是怀念曾经的祥瑞香烟店，“生是祥瑞人，死是祥瑞尘”的呐喊犹在耳畔。工人们已经离开济南城一个多月，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无论如何，我期盼所有人都好好活着。等战事结束，我一定要继续为香烟厂工作。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毛山几次三番劝父亲将大门上悬挂的牌匾“祥瑞香烟厂”摘除，说他会命人做新牌匾，比旧的更宽大、“祥瑞学校”四个字会被篆刻得苍劲有力、也会被悬挂得更高，让人大老远就能看到。

不出所料，父亲委婉拒绝。“酒香不怕巷子深，”父亲对我们说，“我教得认真，自然会有学生登门；若单凭一块牌匾吸引学生，只说明我的能力不够。”

此时，日本鬼子盘踞在济南城中，人民被限制自由，财产也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鬼子便会擅闯民居，看中什么就拿什么，被抢的人不得不自认倒霉。若是不从，极有可能被日本人五花大绑，集中送到天津或大连，随后乘船到日本当船工、做煤工。听说只要被掳走，就别想活着回来。好的一面是，从此城中几乎无枪声，只要对日本鬼子言听计从，便不需担心无故被打死、被绑走。

济南城进入了相对稳定的和平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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