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真是恼人,我好像还没睡多久,还没在梦中跟娘和小妹团聚够,滚烫的晨光就把我照醒了。
脑袋一片茫然,慢慢腾腾穿衣起床。忽然听见楼下嘈杂吵闹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难不成,父亲又与工人争执起来了?会不会已从争吵发展为打斗?
我像疾风,赤脚奔向楼梯。在楼梯拐角得以俯瞰一楼。我惊呆了,没有争吵或打斗,大家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几个年轻男工正合力把父亲的造烟台搬向一楼唯一的玻璃窗下,那个位置原本属于贺伯伯。而贺伯伯的工作台,被另外几个男工“吭哧吭哧”抬到父亲原本的位置。
父亲、贺老板和贺伯伯站在楼梯上,宛如三位大将军,指点着排兵布阵。贺老板下命令,父亲与贺伯伯随声应和。
女工们也没闲着,“嗨哟嗨哟”地帮男工喊号子。她们边喊边笑,号子七零八落,但这并不妨碍男工们的积极性。一会儿,两张沉重的造烟台便对调完毕。贺璋刚抬完父亲的造烟台,跑过来殷勤地对他说:“邱师傅,都布置好了,您去试一试,不舒服再调整位置。”
父亲腼腆地笑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贺伯伯和贺老板怂恿道,“去试试,去试试!”
男工女工们齐声说着,“邱师傅,去试试吧!”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所听所见,令我难以置信。在烟厂居住的一个多月,心情没有一刻不是阴郁沉闷的。何曾像现在这样,每一个人都在笑,都一个人都好像刚学会笑的样子。阳光照进窗,一楼比以往明亮好几分。
耳边忽然有人说:“邱青,你咋才起,早饭都凉啦!”
我差点惊掉下巴,平日整天躲在厨房里的胖大娘,也跑出来瞧热闹。
我是不是听错了。她却再次唤道:“邱青,愣着干啥?大娘特意给你留了好吃的。”
不由分说,她竟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拎到饭桌旁,甚至亲自为我拉开凳子。我特别不自在。平常如果我像今天这样起晚,别说早饭,连刷锅水都不会留下,何曾享受过这种待遇?直到看到筐里嫩黄的藕夹和黏稠的米粥,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食欲战胜了疑惑,我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藕夹外酥里嫩,有肉的味道。从前日子艰难的时候,即使过年,娘炸的藕夹里都不一定有肉。我吃得手舞足蹈,一定连脑门都沾上了油。
胖大娘悠悠说道:“邱青,你有这样的爹,命好啊!贺老板给你爹升官啦,顶替贺大哥的职务。贺老板特意嘱咐我们,要好好关照你们父子呢。”
什么?升官!我被藕夹噎住,赶紧用米粥冲下去,“升官?为啥给爹升官?顶替贺伯伯,贺伯伯乐意啊?”
父亲才当了一个月的造烟工,比起贺伯伯这样把小半辈子都贡献给祥瑞香烟厂的工人,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
“为啥升官?还不是因为你爹做活认真、舍得下力气。从前工人们做香烟只为凑数,罗纹纸一卷,浆糊一黏,还没拆烟盒,烟叶就掉出来了。为这,贺老板可没少犯愁。昨晚听你爹说完经验,贺老板大概想,这师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也不知怎么跟贺大哥商量的,贺大哥就同意让你爹做总管,顺便连位置都换过来。别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早上吃饭的时候,贺大哥向贺老板说‘这总管我不当也罢,你瞧瞧,连儿子都没管教好,怎么当好总管哟!’”
胖大娘忽然神秘兮兮地说:“好多都是我的猜测,可不敢东问西说!”
“放心放心,”我舔着油脂麻花的指头,“我的嘴严着呢!”
胖大娘喜滋滋摸着我的头顶,她的大手把我的半个脑袋都包住了,“还有藕夹,不够我再去给你拿。邱青,你的命真好,往后,你就是祥瑞香烟店二当家的公子了!”
我不在乎当什么公子,我只觉得藕夹真好吃,一连吃了五个,整个上午连打嗝都是藕香。我撑得一口午饭都没吃,晌午听课的时候,一万只瞌睡虫围着我打转转。
“邱青,你睡着了?坐直身子,好好听课。”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定是李全三在打搅我的美梦。
我闭着眼睛,眼前被太阳晒得白花花,“听什么课,我是公子了。”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剧痛,我立刻睁开眼睛,父亲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气势汹汹,他用课本砸中我的脑袋,“公子,你睡魔怔了吧?怎样,现在清醒了吗?还想继续当公子吗?”
“不当了不当了。”我连声诺诺,赶紧把头埋进课本。
李全三这个坏家伙,他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用眼角瞥我,咧嘴偷偷笑呢!
父亲曾许诺,要找一处上课的地方。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直到今天都没进展,不是位置远就是价格贵,真不知还能不能有一间属于我们的教室。
我们不得不继续在树下上课,忍受着阳光的炙烤和蚊子的折磨。我发誓,我已历经十一个夏天,没有哪个夏天让我的汗像海浪一样汹涌,更没有个哪个夏天让我被蚊子叮得浑身没有一寸好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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