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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丽江机场候机厅的一角，恍如隔世地望着空空荡荡的跑道。那伙房地产公司的菜鸟到了地方才发现，在北京准备的冰镐不符合规格，王大力还得开车带他们到市里现买。临走前，他让我替他到机场接一下莫小萤——莫大卫的女儿。

我藏在人群后面，怀疑莫小萤走进来的时候，自己是否有胆量站起来见她。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分别了五年才知道她没有爸爸的女友。按照王大力所说的，她爸爸是在十年前遇的难，当时她还只有十七岁，正在上高三，还不认识我。而她为什么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件事呢？

当初我问起她爸爸的时候，莫小萤总是哼一声说：“他挺好，无限风光在险峰呢。”

莫小萤向我隐瞒了这个真相，是不是因为“信不过我”呢？但在我记忆里，她却又和我是那么的贴心。

我曾总结过，大学四年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是和莫小萤的感情了。但现在看来，我在这方面也太高看自己了。我的那段日子一无所获。

当莫小萤和我断了音迅之后，我难免会对她有所怨憎，像条被遗弃的狗一般舔着伤疤。但现在，我认为自己没资格恨莫小萤了——我这个人，有能力代替她爸爸照顾她么？答案恐怕是否定的。长期以来，我只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把懒惰视为超脱，把任性视为孤傲。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依靠。她潇洒地把我抛开，反倒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也再次感叹，每个美好的女性都是一个谜。千万别自以为你了解她们。

到了晚上六点，莫小萤还是没有出现。高原的夕阳透亮地垂下去，将机场染成金板一块。一架波音737在云端盘旋片刻，像从太阳里滑了下来，这是今天最后一架抵达的班机。

候机厅已经没什么人了，连招揽生意的黑车司机都渐渐散去。我孤零零地站在出站口，看着一群北京游客咋咋呼呼地走出来。等这些人从传送带上取了行李，都走光了，我仍站在那里。一个地勤人员过来问我是不是接机。

我鼓起希望，问她是不是还有晚点的飞机。她说：“您一定是记错日子了。”

因为出租车都没有了，我只好坐民航的班车到市里，然后再从那儿打车回古镇。路上，王大力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兄弟不好意思，真没涮你的意思。”他说，“那小姑娘有点儿不靠谱，前些天说是今天到，结果早就来了，一人在附近几个镇子转了好几天，一个小时前才刚告诉我。”

“你们碰头了么？”我问。

“碰头了。你不会生一个妞儿的气吧？”王大力谄媚地安抚我，“那可是一尖果儿。”

“咱们多大度啊。”

然后，他又告诉我，回来直接奔“一米阳光”酒吧，房地产公司在那儿包了个厅，为次日的登山壮行。但我刻意在市里吃了饭，又闲逛了很久。最后无所事事，我又到乡土名牌“劲霸”男装给自己买了件外衣，穿上活像个小县城的成功人士。

王大力连着给我打了几个电话，催我快点儿，最后说：“人小姑娘都快哭了，说你要不来就是记恨她。”

我想：假如我注定要听莫小萤说一句“对不起”，那躲也是躲不过的。于是我伸手拦了辆车。

酒吧街永远是丽江最繁忙的地方，四处灯红酒绿，音乐劲爆，东北口音的小伙子站在路旁招揽过客，盛况堪比北京的“三里屯”。“一米阳光”的摊子铺得很大，在街头街尾都有分店，我盯着人群里那些五光十色的后脖颈子缓缓而行，找到王大力说的那个包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一屋子人早已进入了状态。王大力继续扮演一个豪迈的人生导师，一手端杯酒一手攥着麦克风，在“凤凰传奇”的音乐伴奏下大声朗诵“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看见我进来，他忘情地扑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然后让我尝尝今天特地要的好酒——“纯正苏格兰麦香”。

我接过方杯，跟旁边人敷衍了几个来回，便借故往房间的最里面坐过去。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正搂在一起痛哭，“我真没不把你当我哥”。

他们右侧的拐角里，仿佛还坐着一个人，静静地一言不发，显得与这毫不搭调。灯光昏暗，人来人往，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穿了件嫩黄色的登山服。

我确定那就是莫小萤，就扒开那俩男人凑了过去。我等着看到她的长腿和温婉的脸。

但是灯光明灭之间，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个人：半长的头发搭在肩头，眼睛大得让人想起食草类动物，略带婴儿肥的脸，一笑就露出两颗板牙。

我忽然被巨大的荒谬感席卷，甚而怀疑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酒吧、丽江、王大力……所有这些都是我梦里的幻象。就连这五年的日子也是幻觉，而真正的我正躺在北京北郊的某间出租屋里，梦着这一切。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正在我身边朗读着一本书。

痴痴地愣了几分钟之久，我开口问眼前这女人：“你是莫小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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