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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莫小萤的同居生活，险些把我过成了一个知足常乐的鼠辈。两个月后，我连逛早市的习惯都培养了起来：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坐一站公共汽车，到“二炮”司令部对面的菜市场去买便宜的黄瓜、西红柿和猪肋排。和我一起拎着筐乱转的，都是些退了休的老人，他们教会了我好几种家常菜的做法：烧排骨可别忘了放糖，要不一点儿味儿也提不起来。

白天我们还是会去学校的，因为莫小萤不打算荒废她的学业。她上课的时候，我就到b大的操场上继续打篮球，或者到旧书店去逛逛。晚上“回家”的时候，看着街上奔忙的人流，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窃喜：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空间和一个姑娘正等着我呢。回到屋里，莫小萤已经把菜切好了，等着我来掌勺。热腾腾地烧上两大碗鱼肉，我们就叫电脑工程师一起来吃；作为互惠互利，他从单位偷出来好几张游戏光盘，够我们消磨许多个晚上的了。

随着亲密关系日渐稳定，我们的生理方面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以前我去药店买避孕套，买的都是三个一盒装的，而现在，则可以买十二个一盒装的了，透着“整存整取”的稳定感。有一天，莫小萤忽然翻出卫生巾去了趟厕所，回来欣喜地说：

“日子变了。”

我说：“失调了有什么高兴的？”

她说：“过去一群女生住一块儿，大家的荷尔蒙互相影响，来例假都是一块儿来。现在，我终于不大拨儿轰喽。”

在来例假这件事情上，莫小萤获得了脱离群众的快乐。在过去，她基本上也算得上一个开朗、乐观的姑娘，偶有伤春悲秋的小情调，也尽量不给别人找麻烦，而现在，随着家居生活的深入展开，她的脸上更添了一分安详。这让我很欣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当然，也不是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比如有一天，莫小萤在床头剥着橙子，忽然对我说：“以后我要能当一个家庭妇女就好了，不上班，就在家吃喝玩乐。”我立刻打消她这种少奶奶的想法：“你好歹也算学了一门口技，应该劳动。再说不上班吃什么呀。”

“靠你呗，你养着我。”

“我还想吃软饭呢。”

她扬起光溜溜的腿踹了我一脚：“真没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禁不起逗了，勃然作色地反击她，一巴掌把她推到地上。我自己说自己没用行，那是谦虚的美德——别人可不能说我。

莫小萤看着腿上绽红的巴掌印，咧嘴哭了两分钟，然后拔腿就跑。摔门声吓了我一跳。我对着窗外的路灯抽了两颗烟，气才渐渐消了，又奇怪自己怎么跟狗似的，说咬人就能咬人。大概是赋闲太久，体内滋生了一股子邪火吧。随后，我不由自主地担惊害怕起来：这片新小区里的居民不多，外面也还很荒凉，常听黑车司机说起单身女性被侵害的事情。想到这儿，我赶紧下楼去找她。

我像一只走错了门的鸡，在院儿里绕了两圈，又到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徘徊许久，也没看见莫小萤。这让我真的慌了神，三步并两步地往“西北旺”乡的农田里跑进去。两条狗远远的对我叫了十分钟，而我则在风中呼唤：

“莫小萤——莫小萤——”

嗓子都喊劈了，我只好往回走去，想到联想公司新建的总部大楼附近去看看。但路过小区的时候，却看见莫小萤正在报刊栏旁倚门而立呢。她抱着胳膊，目光悠长地看着我。

“我混蛋行了吧。”我低三下四地对她说。

“其实我一直在这儿躲着呢，”莫小萤得意地说，“就是要看你着急不着急。”

回到屋里，她满意地总结：“你表现还不错。”

“你表现也不错。”我说，“以后再跑，也得像今天似的，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气我。千万别扎到黑灯瞎火的地方。”

她本来说：“好。”后来又反悔：“那不行。那样你该不害怕了。”

像这样的小规模冲突又闹过几回，莫小萤也不说我没用了，而我反倒惴惴然起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突击一下功课，考个研究生。能在学校多混两年，就可以暂时不用琢磨养家糊口的事情了——再说我念的毕竟是b大，家里人还可以到外面吹嘘呢。

另外的麻烦则是别人造成的，首先是莫小萤家里。自从搬出来住，她就开始和她妈斗智斗勇，而局势的变化，又取决于我们国家通讯事业的发展。刚开始，她在我们的房间里给她妈打个电话，就算交差了，但是后来，她家的电话装了来电显示功能，再这么着无异于自投罗网，于是只好吃完饭再坐车回学校去，用宿舍的电话打。有一阵子她妈新买了一部手机，特别爱用那东西给莫小萤的宿舍打电话，打通了也没事，就是“试试信号”——这可害苦了我们俩，我得在外交学院的花坛里呆坐到十一点，一直等到莫小萤确定她妈睡了，才骑着自行车把她驮回去。通个奸多难啊。好在后来她妈的股票狠涨了一轮，莫小萤就撒娇耍赖地向她要了一笔钱，给自己买了一部摩托罗拉手机，就把困难都解决了。由此，莫小萤全家都进入了移动时代。

其次的问题是我们的室友常变常新。电脑工程师住了不到三个月，就到上海找工作去了，此后我们必须招募新人。因为整套房子的租金是我们交的，那个单间每空一天，我们就得从伙食费里往里贴补几十块钱，要是一两个月没人住，就只好守着大房子饿肚子了。倒也怪了，每拨儿新房客都在我们这里住不长。先是一对和我们一样的情侣，男的是我的校友，b大西语系的，女的是人大新闻系的。他们也很喜欢电影，张嘴闭嘴都是“基洛夫斯基的电影哲学”，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分手了，男生先回了宿舍，女生泪流满面地坐在客厅里，一张一张地掰着男生积攒的电影光盘。我看着可惜，就说：“何必拿东西泄愤，你要不想看见它们，干脆送给我们得了。”于是我的书架上就多了两百多个小时的“长镜头”，到毕业也没看完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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