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世间已无张居正（2）

“张先生，还需要点什么，咱家这就去给先生做。”眼瞅着已经是夜深人静，唯独文渊阁还亮着灯火。打扫宫殿堂门的直殿监小太监匆匆赶了过来，却是发现埋头进书海的张居正还未出宫，因此便有了这一问。

“下去吧，我坐一会儿就走。”张居正稍微抬起头，满脸尽是黯淡，似乎是有气无力的答话眼前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话都已经说尽了。几年以来，自己曾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无非又是“保重身体”，“切勿忙坏了身子”这样的关切话，就算自己说不烦，可能张先生都听烦了。

“那我走了，我走咯……”晃荡一下手里的扫帚，小太监摇着头自言自语。哪怕是要一碗面条也好啊，这样也能让人安心。

在目送走这个太监以后，张居正也看完了最后一道有关水灾的奏章。忍着剧烈的头痛，回想今天还有什么事情拉下了。首辅东翻翻，西找找，还是在另一张大案里搜出另一堆厚厚的公文。

将其一一打开，首先是就是两广地区的军饷奏报。对于这类奏章，首辅历来是极为看重的，今天也不例外。当他看到最后一行，上面赫然写着三十九万两银钱的时候，又不禁皱起眉头。

已经很久没有闹倭患了，沿海卫所是否有必要维持如此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个疑问仅仅是在张居正的脑海里闪过，随即马上就给予了否决。

因为首辅想的更深，弗朗机人还在澳境这些地方盘踞。若是草草削减沿海卫所的军费，势必会闹出如同正德皇帝在世时候的灾祸。

思虑之下，最终张居正还是颤颤巍巍的提起毛笔，在奏章后面写了“着准”两个大字。

紧接着又批阅两副奏章，一本是有关下赐长公主田地的事，另一本则是上报辽东田亩的数量。对于这些，首辅也都一一做了批复。

当最后一个“办”字轻轻落下那一点，张居正只感觉头晕目眩，刚刚还瘙痒的后脑现在已是疼痛难耐。白色折子上的文字也变得开始扭曲，犹如密密麻麻的黑色蚯蚓爬在纸上。

使劲要了几次头，等左右两边的痛觉消失后，张居正才再次看清楚阁楼里的陈设。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仿佛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幻化般的梦境。

轻轻用竹签挑动一下快要熄灭的灯芯，竟有环绕翻飞的飞蛾在火光亮起的刹那，一头猛扎进去。随即撕拉出一声清脆的烈响，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于人世。

张居正眼睁睁的看着扑火的飞蛾，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现在才突然想明白，手猛烈的抖动一下，那根轻飘飘的竹签也掉落在地上，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哎……我走咯……脑子里回响起那个小太监的最后一声话，再也不是那种明亮和干脆，而是变得幽沉，空灵。是啊，时间到了，该走人了。纵使有万般的无奈，以及更多的事情，这一刻也都变得不再重要。

张居正深深的呼吸几次，仰躺在靠椅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团火苗，看着它一点一点耗光香油，然后越来越小。在整个过程中，又都是如此的一声不响，难得的安静，帝国的首辅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洪亮的撞钟声音从门外的那座赤红色钟楼里发出，现在已经是子时一刻。不过在张居正听来，更像是对自己的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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