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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在儿子七岁上小学那年走出家门来到华清池。
那是个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初夏的一天。上午八点,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正挂在东山头一乍高的地方,新阳灼眼的光芒使天空看起来更蓝。不远处的校园里传来早操声:下蹲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我似乎看见儿子夹在队列中认真地伸胳膊踢腿,那稚气小脸上堆满了认真,我笑了。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一座小桥。过了桥,就是“华清池”。“华清池”是小镇上的一家浴池,边上有一家小旅馆叫“联合国客栈”。华清池楼上楼下加在一起也不到三百平方,而联合国客栈一共只有八个勉强可以称作标间的房间。小镇上的商家为了吸引顾客,名字这个问题上可谓绞尽脑汁。比如串店叫孙二娘涮烤;卖炒货的叫丈母娘香瓜子,门口喇叭里喊得更精彩:瓜子啦,老丈人种的,丈母娘炒的,小姨子烧的火,嘎嘎香。
那日我在报纸的角落里看见一则消息:华清池招聘助浴。
助浴是华清池墙上贴着的名字。上面写着:助浴:五元。盐浴:二十五元。奶浴:三十五元。香薰:六十元。洗澡的客人就不这么叫,进门通常干脆地喊上一句:搓澡的。里边脆就生生地回:这儿呢。接过助浴票加一句:你前面有俩,先泡着,轮到你我叫你。也有挑剔的,进了门裸着身子缩着肩探头探脑地瞧,直到见了自己心仪的助浴师才咧开嘴满意地叫一声:搓澡的!也不管几个助浴师同时抬头,更不管那些装满期待的目光。只朝着目标走去。
同样是洗澡,南方人叫冲凉。每天临睡觉前都要冲。北方不会,天气干燥没那么多汗水。讲究的三天两天也在家冲个澡。但是每周总要去浴池通透地泡一次。在蒸汽房里蒸几分钟,再搓个澡,新陈代谢的死皮打着卷下来,一身的疲倦也就一扫而光了。
华清池在镇上算是讲究的,地理位置也好,在镇中心靠近农贸市场。两层楼,一楼是男女两个浴池和一个汗蒸间。楼上是足疗按摩休息的地方,女士一般不上楼,上楼的大都是吃饱喝醉的有钱男人。一壶最普通的猴王茉莉花茶二十八元;一盘不到二两重的葵花籽三十八元;一壶龙井一百六十八。价格虽然贵了点,但沏茶女那娇滴滴的样子很招人疼;身上精简得不能再精简的打扮也撩人。兜里的钱够宽够厚的话,可以领走一个。
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事。
我去华清池两个月后他居然在我和儿子的晚饭前回了家,进门就用眼角斜着我问:你去华清池搓澡去了?
我正忙着给儿子做饭,儿子中午吃小饭桌,晚上放学买个面包直接去补习班,九点才能回到家。这一顿饭不能马虎。每天我都很认真做这顿晚饭。我将葱爆羊肉装进盘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愣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客厅。“你是真他妈有本事”!这句话刮着轻蔑嘲讽的风从他的嗓子眼里挤出来,落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我似乎听到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嘲讽也好,污蔑也罢。有什么关系呢。我还要给儿子做一个排骨冬瓜汤,儿子近期个子猛蹿,营养跟不上会影响长身体。明天呢?我想,明天用小虾米煎蛋给儿子吃,虾米含钙量也很高。我忽然想起家里没钱了,就朝客厅喊了一句:“喂,没钱了”。良久,他旋风般地刮进来,啪地一声将几张钞票摔在我面前,转身扔下一个字:“操”!
这是我下岗后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我爱上了这份工作。我认真地搓客人的每一寸肌肤,看着污垢打着卷纷纷落下,心头就会涌起莫名的舒畅,仿佛落下的不仅仅是污垢,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这些年,儿子成了我们维系婚姻的唯一理由。我知道他偷偷喜欢单位的一个出纳,喜欢了很多年。我曾经嗤笑他:“爱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口,算什么男人”。他牵一下嘴角的冷笑:“我就这样。你当初咋瞎了眼跟上我”?当然,这样的话是儿子不在的时候说的。儿子在的时候,我们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话,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互相夹菜。他微笑着吞下面条,我冒着胃痛的危险咽下米粒。
夜幕降临,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做着各不相干的事,我看无休止连载的小说,时而笑时而哭,随着故事中人物的命运死去活来。他在漫长而孤寂的夜里意淫那个出纳,然后**。他通常在那个时候呢喃着叫出她的名字。
不是合不来,是格格不入。我喜欢吃面他只吃米饭,他觉得睡觉时应该裸睡,他说这样是卸下所有负担完全放松。而我却觉得一丝不挂没有安全感,无法入睡。我常在被他剥得一丝不挂时心慌出虚汗,总是想如果有意外怎么办?这样光着身子怎么跑出去?看着我在黑暗中抖着手重新将自己包裹成一只粽子,他拧着眉毛咆哮:“能他妈的有什么事”?我也面色苍白地咆哮:“世事无常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失火、发大水、地震”......我还没说完他就“嚯”地起了身,将被子狠狠地扔在我脚下同时又扔下俩字:“有病”!绝尘而去。
昨天儿子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那身橄榄绿,我和他爸去送。他胸前戴着大红花,笑意盈然的脸似乎比胸前的红花还要灿烂,他边侧着步子跟上队伍朝军车走去,边挥手用刚刚粗犷起来的声音喊:“妈、爸,回去吧,快回去吧”。他说这话时脸上看不出不舍,倒有些迫不及待。
这样的年纪是不懂离愁的,就像母鸡翅膀下的鸡雏,急着破壳而出时,只扑棱着挣脱,没有不舍。也许很多年后他会思念这里,思念这个他急着离开的小镇,和小镇上的我。在互相远离的岁月里,他在成长,我在衰老,小镇在变化。任谁与谁,都不能再以原貌重逢。
几片枯黄的叶子随着车轮飞旋起来,不甘心似地翻转几下,落在行人脚下。
我贪婪地看着儿子威武健壮的背影,看着他颤在唇边稚嫩的绒毛在一片锣鼓声中渐渐远去。秋风吹疼了我,离愁蜘蛛结网般地爬上我的脸,洒下一片冰凉的液体。
载儿子的汽车开走了,送别的人也渐渐散去,我站在秋风里,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面庞。
儿子走了,日子就空了。接下来该怎么过呢?我想。
第二章
当鲁迪踩着一乍多高的细跟扭进华清池的时候,那轮照过古人又照耀着现代人的太阳正躲进一片云彩。她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火鸡,迈着笃定的步伐高昂着头颅从白日的阴影中走进来。我以为她是来洗澡的客人。刚要迎上去寒暄她却扬起高分贝的声音喊:“你们老板娘呢”?她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编贝般的牙齿,和挤在牙缝里的粉色口香糖。
老板娘孙丽凤像一只几天没有喂食的哈巴狗一样迎了上来。
很多事不可理喻。
就像鲁迪。税务局局长的千金来学搓澡。刚听见这个消息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老板娘孙丽凤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宋姐,咱得罪不起啊,这祖宗估计也就是玩一下,过几天就走了”。见我呆着没有反应,她又凑近我的耳边说:“她出徒前这段时间我给您助浴费双倍”。我抬了一下眼皮:“为什么是我?你换谁教她不行”?孙丽凤跺了一下脚:“点名跟你学!咱镇上,谁有你的名气?那祖宗说,学就要找最好的师傅学”!见我别过头冷着脸不言语她换上一副面孔说:“宋姐,你不知道,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离婚了,她爹给她娶了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后妈,她跟后妈处不来,前年快过年的时候一脚差点把她后妈踢流产......她爸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挨了打她就再没回过家,跑到社会上到处流浪。做尽了让她爸颜面扫地的事”。
我锁上柜子转头打算进浴室了。我不喜欢她附在我耳边说话,呼出的热其中夹杂着口臭味,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紧着脚步跟着我说:“她后妈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去年端午节那天刚生的,取名端阳。算命的说此子是什么童子下凡,未来了得!她爸老年得贵子本来就欢喜,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更是了不得。也不再管她了”。我眼前浮现出继父那张笑容可掬却叫人不寒而栗的脸,心里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说:“好吧”。
孙丽凤将她引到我面前时她低着头抠着长指甲里的污垢,孙丽凤拽了一下她荷叶边的衣服袖子说:“鲁迪,快叫师傅”。她的脸从一堆焗得五颜六色爆炸式头发里探出来。那是一张青春明艳的脸,一双大花眼里忽闪着吊儿郎当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一对蝴蝶的翅膀,挺直的鼻梁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填充物,嘴唇涂着鲜红的颜色,这使她原本轮廓鲜明的嘴唇看起来像绽放的花瓣。“好漂亮的丫头”!我在心底叹。她将涂满蓝色蔻丹的手指掰得嘎巴嘎巴地响,嬉皮笑脸地拉着长音说:“师傅——我们何时西去取经”?她一定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说完自己就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我面无表情地接过一张助浴票边朝里面洗浴间走边说:“出去将头发扎起来指甲剪短了再来”。
浴池内依然蒸汽弥漫,一些白花花的肉体在升腾着的热气里若隐若现。空气中飘散着一些味道:来不及洗的女人的下体味、臭脚味、狐臭味,当然还有不同的洗发水、沐浴露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本来就有些缺氧的浴池里更加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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