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从黑暗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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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从尽头轮回重生的生命，他们的降生总是配合着一家子人的期许和又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他们选择闭上眼睛哭闹个不停，产房外的各个亲人把他捧在手里仔细端详，听着他的哭声一种叫做幸福感的微笑始终洋溢在脸上。我的出生门外只有四个老人，听妈妈说我看见这几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大哭大闹，甚至在爷爷怀里的时候还使劲拽住他的胡子说什么都不撒手，干净的眼睛不停地观察着眼前的四位老人和还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

从我可以准确认出他们都是谁开始，我就一直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他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高个子老头。听我妈妈后来和我说，当初四位老人都要争得看护我的权利，因为这个原因，他还把已经抽了半辈子的烟卷戒了。我白天形影不离地跟着这个老头，他上午在家听戏，下午出去打牌。他总是挑我睡着的时候出去，头一两次还真的让他逮到了机会，可是在摸清他的套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甩开过我了。爷爷和奶奶住的是一所老式的民居，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里面会种上黄瓜和茄子这一类的蔬菜，园子中间有一条连接着屋门和院门的通道。每当他走出院子把大门咣的一声插好后，我就从炕上跳下来，偷摸地跟在他后面，第一次的时候可把他吓得不轻，他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跟在身后的我，等到他终于在苦等了几个小时后走上牌桌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他的两腿间穿过要他抱着的时候，他才看清这个小家伙儿是我他的孙子。那天的牌他还是没有打上，因为他站着的时候我也在站着，小孩总是容易累，我哭闹着要回家睡觉，他把我抱在怀里让我抓他的胡子玩，可我呢？我狠狠地一扽，就听见爷爷不停的嘶哈着吐出凉气。“真是不听话！回家！”他把我放在地上自己穿过人群回家去了，我实在累的不想自己走路索性坐在地上，只是不一会儿他就返了回来，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的我“我的祖宗呦，你可吓死爷爷了。跟爷爷回家，嗷。”晚上的时候我都要赖着奶奶的被窝不走，每次爷爷要和我亲近时我都要用脚丫踹他那双图谋不轨的双手，我知道今天弄疼了他，到了晚上奶奶褥好被子四处都找不到我，便喊我的名字，“暮暮，暮暮。”而这时，我扑腾着从爷爷的被窝里伸出我的小脑袋瞪着双眼瞧她，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在这呢？你怎么能找不到我呢？”这样的萌态到我初中时奶奶还时常提起。那个晚上我就在爷爷的怀里睡着了，搂着我的爷爷胸脯和肚子都瘪瘪的，他把我抱的很紧生我我跑了似的。第二天早上，我被脸上的痛痒感惹醒了，“小坏蛋，让你以后还薅我的胡子，我今天把他刮了，等我以后怎么欺负你。”他把养了很长时间的胡子刮了，脸上是密密的胡茬，他刚才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我惹醒的，我当时很生气，小手往他的曾经留有胡子的地方乱抓，可是这次又怎么抓得到呢？我气的快要哭出来。奶奶说过，我小时候哭之前有个明显的表现就是把眼睛眯起来，嘴向下一撇，如果我这样做了那么就是要哭了，显然爷爷也知道这个，他见我要哭，就一手缕着我的头发，一手拍着我的肚子，“暮暮乖，睡觉觉，睡完觉觉啊爷爷领你听大戏，睡觉觉，乖……”就这样，我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之后，我俩依然保持的他前脚出门我后脚跟上的默契，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离得有些远了他会站在原地不动，等到我追上的时候再开始出发，有的时候他会把左手向后面伸出来冲着我晃晃，然后我就跑到他后面把小手抻到他的大手里面。

奶奶不喜欢听戏，每天上午爷爷放开收音机里的戏曲时，奶奶就在月台上支上一个藤椅，怀里抱着我坐在上面晒太阳，或者让我自己在园子里玩，她自己做些针线活儿。我那个时候认为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候，奶奶很会做饭，普通的食材到了她的手上就变得奇妙起来，如果哪天奶奶做了爷爷爱吃的饭菜时，爷爷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央求奶奶给他一杯酒喝，讨不到的话就失落的要哭出来，然后拿出他的小酒杯来像模像样的倒上一杯水聊以自慰，这个时候我总会指着他哈哈大笑，他也不恼，喝上一口酒杯里的水说：“乐乐乐，甭你乐，等到你以后想喝不能喝的时候，就知道爷爷现在的痛苦喽。”说完又给我的碗里叨一大柱子菜。奶奶的人很好，周边的邻居都跟我这样说。每次我跟着奶奶去菜市场买东西的时候，菜摊的老板总会在我们买的菜上多添几个新鲜的西红柿，有时候会是几个翠绿的香瓜。“大姐，你一定拿着，这是给孩子的，酸酸甜甜的，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最喜欢吃了。”奶奶从不推脱这份好意，她会在结账的时候偷偷塞进去增添的那几样应付的钱，“大姐，你这让我……多为难啊。”“你就拿着吧，都是小本的生意，还得养家呢不是，收着收着，要不下次我就不来你这买了。”奶奶的人很好，我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街坊邻居知道老李家新来一个小孩豆，家里一有好的东西就会拿一点儿送到奶奶那去。酸牛奶，巧克力，牛肉干，水果糖，甚至是自己家做的粘糕饼、豆腐干。奶奶每次把东西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总是说：“暮暮，这可不是白拿的哦，你要知道哪些人对你好，等到以后要还回去的知道吗？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给，拿去吃吧。”她会把手掌摊开，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看着我把手里的零食吃个干净。“记住，粮食也是不能浪费的，奶奶每次只给你一点儿，想吃了再找奶奶要知道了吗？”我明显还沉浸在糖果的甜气里，唆咯着手指头点点头“知道了奶奶。”

妈妈做完月子就回医院上班了，她依然很忙，不过比那个我应该叫爸爸的清闲的多。她每周都会来看我一次，她把我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捏着我的鼻子，“让我瞧瞧奶奶都给你吃什么好东西来啊，把你养的这么胖乎，说，想妈妈了吗？”那个时候说实在的，我还不清楚什么是想，只是面前这个女人我想要她一直这样抱着我。他那个时候可以说得上依旧是个十足的丽人，她穿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红色碎花裙子，脚上踩着一双白色平底的露背凉鞋，脸上未施粉黛只是嘴唇上涂了几抹醉人的红色，她的睫毛很长，眼睛里散发的不是妩媚而更像是男儿的英气，她的眉头总是微微的蹙着，即使笑起来也不见其舒展，她的头发染着淡淡的黄色靠在她的肩头可以闻到上面的香味。对于头发的颜色她曾跟我说过——那个时候的成年女性是很时兴烫卷和染发的，当然作为一个爱美的姑娘她也同样选择了这些，只是她染上第一遍颜料后才发现已经有了我，所以对于烫卷和加深发色这回事也就只能作罢，那个颜色便一直留到了今天。她每周会有一天假，可她每次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后才会来到这儿，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早上睡个舒服的懒觉，醒来后收拾一下一周都没有整理过的屋子，洗一洗堆了一周的衣服，忙活忙活就到中午了。”

“燕子，你是不知道他啊，从早上起床穿上衣服就开始蹲在门口等，怎么叫都不回来，吃完饭里屋都不进，一看，嘿，又在门口蹲上了。这奶奶啊怎么养都不如娘亲。”

“暮暮，是奶奶说的这样吗？”她蹲下来看着正在园子里刨土的我问到。

“不是。暮暮和奶奶也亲。”

“小滑头，就你嘴甜。”奶奶笑着回屋去了。

“那我呢，臭小子。”爷爷这个时候打牌回来了，刚进大门就听见了我刚才说的话，虎着一张脸冲我说。

“哈哈，暮暮和爷爷也亲。”

“嗯！这才对嘛。燕子来了，工作还那么忙吗？”

“爸。还不是一样，医院的事儿哪有不忙那说。”

“唉，泽民也不在家，苦了你了燕子。有什么苦难就和我们老两口儿说，知道吗？”

“诶，知道了爸，暮暮还得麻烦你们。”

“越说越不像样子，暮暮是我大孙子，他在这儿我们老两口待着也得劲儿。你爸妈那边还好吧？”

“嗯，他们挺好的，就是……就是老要吵着看暮暮。”

“哼……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吵着要看，一次也没来过。”爷爷说着，越过妈妈回了屋。

晚上奶奶做了好多菜，还破例给爷爷到了杯白酒，他总是和我吹牛说他喝酒的厉害，可他把那杯酒喝掉后随便扒拉了几口菜就借口累了到里屋睡觉去了。妈妈一直往我的碗里夹菜，原来的还没吃完突然又从天而降了一堆，我看着妈妈的侧脸还是选择了把它吃净。晚饭的持续时间很长，奶奶总是问妈妈一些我听不懂的问题。“泽民最近给你写信了吗？”“他在军队一切都好吧？”“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一趟了吗？”，面对这些问题，我就只能瞪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奶奶。

“爸爸很想暮暮哦，”妈妈揉着我撑得鼓起的小肚子说“那我们的小暮暮想爸爸了吗？”

妈妈把我从椅子上抱在怀里，我茫然地看着她。

“还说呢，暮暮现在都不知道他爸爸是谁呢，泽民也真是的，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的。”

“妈，瞧你说的，泽民部队里有规定不能随便请假回家探亲的。”

“就你还向着他，看他回来的时候我怎么收拾他。唉，可苦了我们的燕子喽，别的女人生孩子丈夫都在跟前，疼了痛了的还有他陪着，你呢，就我们几个老的陪着，我这心里……不得劲啊。”

“瞧你说的，妈，你和爸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再说暮暮也听话，我也没怎么疼，您可千万别那么想。您帮我照顾暮暮，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

“妈，今天晚上我想把暮暮接回家睡一晚，明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再给您送来。”

“嘿嘿，好好好，暮暮也一定想妈妈了吧。天不早了，你快带着暮暮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