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艰难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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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父亲毫无印象，他去世时候，我还不满五岁。仅有几张遗留下来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站在一棵树下，露出平和的微笑。

从照片中，你看不出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病痛折磨。他死于肺病。这个病源自他小时候，有一次他在水龙头上喝水，一个伙伴恶作剧，突然把水开到很大，他被呛到，从此整日干咳，直至气喘多痰，肺彻底废了。

我问过母亲很多次，为什么嫁给这样一个本身患病的人？母亲说，那时候来家里说媒的人很多，也有当老师的之类，但是谁知道自己偏偏看上他？只能说是命运，命运该来如此，是我前世欠他的。

我对于父亲的印象，完全源自其他人的回忆。

首先便是母亲。在父亲刚刚去世时候，母亲总是哭。那时候我也年幼，却清晰地记得，每当去到地里面，没有人时候，母亲便会哭起来。她哭得那么伤心，即使我还很小，也依然跟着伤心起来，完完全全体会得到她那无法释放的悲伤。有一块地恰恰在村后山头，可以看见埋葬父亲的坟茔，只要去到那块地里面，母亲便哭得更加哀伤。她望着坟的方向，哭声撕心裂肺，升到山上面的云彩里面，仿佛要试图把坟墓里面的人哭得复活起来一样。

母亲说，你爸爸是一个心肠特别好的人，可惜得了那该死的病。

母亲说，你爸爸只是因为得了病，要不我们的日子不会难过。他能吃苦，有责任，即使身体不好，依然去煤矿干活。

母亲说，你爸爸干不了重活，每次去地里面，我都要把他的篮子一起背着。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厚厚的口痰。回来时候，我背着自己的背子在前走，走一会把背篓歇下来，再回去迎他，把他的背子再背上，就这样走一段迎一段，最终才能到家。

母亲说，你爸爸真的关心我，即使他身体不好，每次从煤矿上回来，只要我还没有从地里面回来，他就要去路上迎我，往往找到地里。

母亲说，你爸爸很可怜，他那时候没有裤子穿，唯一一条裤子我补了又补，补丁摞补丁。生你哥哥时候，你外婆她们送来的鸡蛋，我都舍不得吃，攒下来去卖，割了一块蓝色的布，给他做了两条裤子。

母亲说，你爸爸因为生病，很多人看不起他。你大姑家杀猪，过来叫你公公他们，都不礼貌性地问一下你爸爸啦，他回来就气得哭了起来。

母亲说，你爸爸性格很好，但是也有生气的时候。他因为你二姑，和门前某某打了一架。

母亲说，你爸爸最爱去你二姑爹家，吃了饭他拿着杯子，就到你二姑家去。

母亲说，你爸爸死的那一个晚上，魂舍不得走。先是去搅你二姑家的水缸，再去搅你二公公家的水缸，那两个水缸，无缘无故被搅得响了很多回。

母亲说，你爸爸去医院的时候，我们坐一个人的货车。车坐不下，他是站在货车头外面，扶着车把手，一路到了城里。他本来就已经不行了，吹着冷风就更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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