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下

“哗”的一声，从窗户上折射进来的光亮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屋子里也随之变得漆黑一片。“哧”的一下，一根火柴在慧莹的手中燃烧起来，微弱的光亮瞬间照遍了整间书房。我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凝视着这位可亲可敬的长者，印入眼帘的一幕让我毕生难忘。姑父满头浓密的头发，不知在什么时候脱落了许多，微秃的额头上血迹斑斑，汗珠布满了整个脸庞，一双美丽又深遂的大眼睛装满了痛苦和迷茫，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黑边眼镜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深深的框痕还依然存在，下额硬挺的胡须彰显出男人的刚毅与坚强，一身灰色的长衫上溅染了血迹，左手握住一顶变了形的礼帽压制在受伤的肩膀上，宽厚的手掌周围以及手指缝隙处早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还不断的顺着指缝往外渗滴，苍白的脸上“哗哗”的流淌着汗珠。

“看看，这么大一片到印红了，这血都透了，还喊着没事儿。怡敏，端盆清水来，怡江，把剪子拿过来。慧莹，去屋里找几块干净的棉布来。保全，你别坐在凳子上了，我背你上炕。”姑母急促的口气中带着哭腔，转身就欲背姑父上炕。

“等着你来背我？不用，我的骨头还没软到这个程度，桂芬，你闪开吧！我自己走上去，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姑夫吃力的站起身，前后摇晃起来，一步，两步，三步，“扑嗵”一声栽倒在地。

“孩子们，别傻站着，你们都过来帮忙。”我们四人合力把晕倒的老姑夫抬上炕，姑母小心翼翼的剪开了衣服。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姑母和我们都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手腕颤抖的姑母，不停的沾擦着伤口周围的鲜血，满脸淌着眼泪，眼铮铮的望着心爱的人，却无能为力，也无法堵住涌出的血流。

“老姑，我们去找我老叔吧！再晚的话，就把血流光了。”我一语惊醒心痛不已，却束手无策的姑母。

沉默了一会儿，姑母频繁的点着头，泪水“吧哒……”的滴在姑夫的伤口上。“嗯，说的对，怡江，你和怡敏一块儿去。不行，你们三个都去，快点儿跑，出门的时候，小心狗腿子。”

“我们知道了，咱们快走吧！老姑，你用布先按住伤口，等我们回来。”怡敏率先出了门，雪白的大地宛如白昼一般，我们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长长的御道死一般安静，只有远处的夜空中偶尔一两声乌鸦在哀鸣。

“慧莹，你去叫老叔，前面就是火神庙了，我和怡江在胡同口等着你们，顺便给你们望风。”

“嗯，你们俩小心点。”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过后，慧莹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粗重的喘息声由远而近。“表姐，表哥，老叔来了，咱们走吧！”熟悉的声音传在耳畔，我们慢慢的站起身，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艰难的走着。

当我们返回家的时候，一向镇定自若的姑母已经六神无主了，看见保诚犹如看见了华佗一般，悲伤又急切的心情立即展现出来，来不及擦拭泪水，便将其推到近前。“保诚，快点儿救你大哥，他留的血太多了，我怕……”话还没说完，泪水又如泉涌一般喷溅而出。

保诚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一脸自信，重重点点头。“放心吧！嫂子，不救活大哥，我就白当一回医生。对了，嫂子，你别在这看着了，我这也用不着你，带着两个孩子把雪地上的血迹先清除掉，留下怡江给我帮忙就行啦！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们一块干吧！别等天亮再收拾，免得狗鼻子尖，闻出腥味来，快去吧！”

保诚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事情，自己非常利索的打开了西医药箱，先取出一只玻璃注射器，打开了一支玻璃药水，非常娴熟的的操作起来。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西药及用具，一支与绣花针无异的针头扎进老姑夫的身体，缓缓的推进。比手指还要小的刀片，还有一些不知名称的器械在两位长者的手中、身体间不断的游走。过了好久，一颗小小的子弹头从老姑夫的肩胛骨中取出，五花大绑的绷带缠绕在老姑夫的身上。“好了，怡江，你把地上的这堆血布条全扔到灶火膛烧掉，要烧的干干净净。然后，再打一盆清水，把地上的血迹都冲洗干净，千万有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知道吗？”

“知道了，老叔，我给你舀盆水，先洗洗手吧！”

“嗯，是要好好洗洗，流这么多血，估计至少还要一天能醒过来。告诉你老姑，别着急，没有大事儿，就是流血太多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过来。”一场午夜惊魂终于结束了，老姑夫的伤口止住了血，姑母和怡敏提着煤油灯把门外近一点的路全部检查了几遍，直到满意了才回到屋里。

经过大家齐心协力的一番忙碌，每个人都揉搓着冰冷的双手，淌着水一样的鼻涕，发红的脸庞相互对视而笑。“睡觉吧！都折腾了一宿了。”姑母长长的一声叹息过后，坐在太师椅上。

“老姑，你好好想想，咱们还有哪没弄干净？趁这会儿天还没亮，抓紧去弄。”

姑母略有所思，仰起头注视着姑父。“对了，还有你老姑夫的长衫和棉袄，差点忘了。别的都烧掉了，这两件也不能留着，都拿去烧掉，就是真的冻死，也比死在敌人的手里强。怡江，你再抱过一个被子……”

姑母的猜测与顾虑绝对不是子虚乌有，由于心思缜密提前处理了血迹，换来了一个有惊无险的大年，汉奸和狗腿子们一连搜查了几天，都没有踏入姑母的家门半步。看着已经苏醒过来的老姑夫，全家人欣喜不已。虽然缺少了饺子和老酒的相伴，但是，老姑夫的平安胜似所有的物质拥有。“挺大个男人，还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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