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不先毙敌,先求自保,撤枪回马闪避。哪知徐之信这一招是以进为退,一招逼退杨忠后,他返身向后疾跃,大声叫道:“撤!快撤!”
扬声喝令,拼死冲上山坡,带领部属疾退。杨忠所携骑兵虽然悍勇,可是终究人少,见齐军溃退,并不敢强阻,呐喊厮杀一阵,也就见好收兵。眼看着一场大战随着徐之信的受伤,很快就已结束,宇文护虽然与杨忠不和,此时心中也不得不佩服。眼看齐军退尽,再无危险,他挥手摆脱扶着他奔逃出谷的杨素,昂首向杨忠迎去,拱手道:“随国公不愧是沙场名将,佩服!佩服!”
杨忠见到他,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只能客气拱手,说道:“杨忠来迟,请大冢宰不要见怪!”
目光向他身后的残兵望去,心中不禁一阵哀痛。这里,可是有他杨忠亲手挑选、训练的精锐之师,只因眼前此人之错,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更何况,还有前锋营……想到高颎,想到杨坚,他心口顿时一疼,几乎难以呼吸,却也只能传令整军,三日后启程,回返长安。在离此处不过十里的迷踪林里,高颎、杨坚与所剩不多的前锋营将士散靠在树上休息。三个月来,他们只能以树根、草根为生,原来刚劲有力的筋骨,早已熬得形销骨立,相互之间,竟连说话的气力也失去了。杨坚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飘飘荡荡的,似乎要从上空离开这片可怕的密林。突然间,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大郎!你醒醒,大郎!”
杨坚一惊,只觉整个身子顿沉,人已霍然而醒,茫然四顾,喃喃唤道:“伽罗,你在哪里?”
可是密林之中,哪有独孤伽罗的身影,只有团团黑色的瘴气正弥漫而来。杨坚悚然坐起,抬手压一压胸口。那里,有伽罗手书的行军手札,有她说自己怀有身孕的书信,她在等他,他不能死!杨坚狠狠在唇上一咬,让自己提起些精神,奋力向高颎爬去,连声唤道:“高大哥,你醒醒!你快醒醒!”
转头见黑气越来越近,咬一咬牙,扑上前抓起行囊,迅速翻出一束草点燃,大声吼道,“前锋营的将士们,起来!快起来!”
他挥舞手中的火把,在兄弟们面前晃。沉睡的人被他唤醒,一个一个爬起来,看到黑气升起,纷纷跃起,点燃火把,护在自己身前。苍术草的烟雾很快将黑色的瘴气冲散,杨坚轻轻吁一口气,一把拉起高颎,回头向大家望去,沉声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很累,可是,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一定要走出去!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人在等着我们!”
是啊,他们还有家人在等他们回去!众将士闻言,默默点头,慢慢背起行囊,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这三个月来,他们穿过毒气弥漫的烟瘴,踏过巨蛇横行的蟒林,不断与食血异鸟争斗,兄弟们一个又一个倒下,这些人却凭着一股刚勇和毅力,凭借林中极少可食用的野草,穿林而过。当抬头望见高蓝的天空、飘荡的流云,听到山间清脆的鸟鸣和细微的风声,所有的人都一时静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杨坚扶着步履艰难的高颎,目光热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举起手中长剑,扬声叫道:“兄弟们,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这一瞬间,所有的将士回过神来,齐声欢呼,抱住身边的兄弟,顿时哭出声来。是啊,他们出来了!历经数月的磨难、数不尽的艰险,他们终于活着出来了!高颎激动地看着众人,等到大伙儿稍稍平静,才大声道:“兄弟们,我们稍做歇息,今日天黑之前赶出山去,等打探到大军的消息,再定行止!”
“好!”
众人齐应,相互扶持,觅路出山。哪知道还没走出多远,就听马蹄声疾响,一队人马向众人驰来,穿的是大周府兵的服饰。高颎大喜迎上,大声道:“前边是哪一府的人马,前锋营在此!”
哪知他话声一落,就听空气中破空声疾响,几支长箭疾射而来,已有几名兄弟倒地。杨坚大惊,立刻挥剑上前迎敌,喝道:“我们是大周前锋营,你们是何人?”
众杀手不应他的话,冲到近前,兵刃齐出,立时又有两名前锋营兄弟倒下,使的竟然都是杀招。杨坚惊怒交加,再不多问,手中长剑疾挺,向当先一人迎去。前锋营众兄弟一见,也是放声齐呼,各自上前迎敌。只是他们经过数月磨难,早已经无力冲杀,不过数招,就被杀手毙于刀下。杨坚整个人本来也早已困乏不堪,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怒,突然疾冲而上,手中长剑疾舞,挡开袭向自己的兵刃,另一手信手在地上一抓,挥手疾扬,石子夹着风声,向杀手疾射而出。众杀手见来势凶猛,挥兵刃要格,可是那石子离地极近,竟然直袭马腿。马腿被石子击中,顿时一片嘶鸣声响起,人立而起,众杀手猝不及防,顿时摔落马下,还不等起身,就见人影晃动,高颎、杨坚二人已疾扑而前,一招一个,都是连毙两人。众杀手大惊,跃起厮杀,只是此时高颎、杨坚二人早已杀红了眼,刀剑砍在身上,似乎已经不知道疼痛,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众杀手见状,不禁胆寒,想要奔逃,偏偏被二人缠住,如此一来,更是招式错乱,不过半个时辰,竟被二人全部毙于刀下。杀掉最后一人,杨坚拄剑而立,累得呼呼直喘,抬头望去,但见共经患难的前锋营兄弟,没有死在迷踪林里,此刻却已经被杀得一个不剩。杨坚心中悲愤莫名,咬牙道:“他们是什么人?”
一脚踢翻一具尸体,检查他身上的号牌,号牌却早已被撕去。高颎手足冰凉,喃喃道:“是大周的府兵,究竟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
杨坚咬牙,冷笑道:“还能是谁?”
高颎一惊,抬头凝视他片刻,而后咬牙道:“杨坚!走,我们走!”
带过两匹战马,与他一同翻身而上,觅路疾赶向长安。独孤善得知钟非是受赵越蛊毒所制,立刻传书徐卓,请百草谷方求大师出山相助。方求大师精心医治,解去钟非身上的蛊毒,钟非感激之余,对独孤善的身份却开始怀疑。他设计试探,得知独孤善真实意图,想到宇文护的阴狠毒辣,决定倒戈一击。几人一同悄悄潜回长安,与徐卓共谋。徐卓假扮私贩铜材的商人,由钟非引荐给宇文会。宇文会正急着敛财,被徐卓三言两语一说,深信不疑,立刻订立盟约。暗中监视的尉迟宽查到宇文会与人交易,立意要当场人赃俱获,带人一路尾随,直到歧州的铸造工坊,就在徐卓与宇文会交易时,带人杀出。哪知这本是徐卓等人一计,此时宇文邕也依计赶到,将所有人包围,因司金府中官吏大多被宇文会收买,不容尉迟宽分说,一起带回长安。经过一年多的追查,终于生擒宇文会,拿到宇文护私铸劣币的罪证,宇文邕大大舒一口气,向独孤善抱拳道:“杨将军已经回师,宇文护不日回到长安,如今我们拿到他的罪证,他大败之后,威信尽失,必将一败涂地,恭喜大哥大仇得报,可以回京兄妹团聚了!”
独孤善却心中不稳,轻轻摇头道:“宇文护不死,我心中终究不安,现在,还不是回长安的时候!”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然宇文护新败,又拿到他的罪证,但是能不能定他的死罪,还很难说。只要宇文护不死,以他的手段,怕还有反击之力。只要他不回去,敌明我暗,宇文护再有什么动作,还好再思对策;如果他回去,宇文护有所防备,难免受他所害。宇文邕身在朝堂,自然深知宇文护的奸诈,见他意坚,也不勉强,只是叹道:“算来,伽罗已快临盆了,你们兄妹许久不见,她常常念起你!”
独孤善想到那个自幼疼爱的妹妹,心中微疼,一时默然。一夜北风怒号,黎明时分,大雪骤降,纷纷扬扬整整一日。到黄昏时分,狂风袭来,漫天的大雪变得更加狂猛,一时间,店铺关锁,行人绝迹。而在随国公府后宅,却灯火通明,独孤伽罗的院子里,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奔进奔出,一盆盆热腾腾的清水端进去,很快便有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屋子的窗缝都被棉絮密密塞住,不漏一丝空隙,而独孤伽罗一声声清晰的痛喊声,还是传了出来。杨爽顶着大雪,在院子里急得来回乱转,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到说什么。宇文珠裹着裘毛大氅立在廊下,见他身上落满雪花,忍不住叫道:“阿爽,你到廊下来避避,做什么站在雪里?”
杨爽急道:“大嫂的孩子怎么还没有生出来?”
这样的情形,可是已经整整维持了一天。尉迟容立在宇文珠身侧,耳听着独孤伽罗的声声惨呼,望向屋子的眼神晦暗不明,嘴角却勾出浅浅冷意。狂风怒卷,猛烈地摔打窗棂。屋子里独孤伽罗发出一声嘶喊,突然间没有了声音。杨爽吓了一跳,焦躁的脚步停下,不解地看看屋门,再回头去瞧宇文珠和尉迟容,实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不等他问,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冲开,歆兰脚步踉跄地冲出来,一把抓住杨爽,带着哭音叫道:“公子……公子……夫人难产,稳婆问保大保小?”
杨爽一怔,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瞪眼道:“什么……什么难产……”跟着回过神来,顿时脸色惨白,一时手足无措,转头去瞧宇文珠和尉迟容。宇文珠也被惊到,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保大保小,当然是大小都要!”
杨爽也忙道:“是啊,大小都要!”
歆兰跺脚,急道:“稳婆说,只能保一个!”
“那就保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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