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3）

1零五年，确保了全国“两会”安全稳定后，三月十二日，各铁路局和分局同时接到铁道部电报，内容很简短，措辞很严肃：即时起，除了运输生产必须外，冻结各单位人劳计财活动，违反纪律，一律严格处理。过了两天，又一份电报，内容是：将于三月十八日十时十八分，召开全路重要电视电话会议，要求组织两级机关干部收听，同时接通基层站段，扩大到有条件的职工收听。原来，是启动了全路最大的一次机构改革。管理体制从过去的四级压缩成三级，41个铁路分局全部撤销，在原14个铁路局基础上，增加4个铁路局。管辖较大的中原铁路局，基本上按行政区域一分为三。金州分局跟古都分局合并，成立古都铁路局。理论上讲，这次重大改革，解决了长期存在的两级法人问题，消除了铁路局和分局经营同一资产的体制性弊端。铁路局直管站段，促进运输生产力布局大调整，管理跨度的延长，使基层站段的数量，压缩了百分之六十。这次改革，首当其冲的，是金州分局机关的多数干部，理论上说，俩分局二合一，组建古都铁路局。实际上是，恢复二十年前撤销了的古都铁路局。新的铁路局，以古都分局机关为基本骨架，按照定编限额，从金州分局机关补充少量岗位，多数人的仕途命运，是旧地消化。会后两天，铁路局新领导班子，就确定了局机关干部名单。实际操作程序，是由古都分局机关各部门，结合缺员情况，在金州分局对口部门，挑选适合新岗位人员。三月二十二日，第一批到路局报到的有近百人。一周后，第二批进机关的也不到百人。还有六百多人，一部分充实到基层站段，一部分留在办事处就地消化，被两个渠道分流。同学中，楚大泉的岗位发生了变化，他是原古都分局组织部长，铁路局成立后，他级别提到正处，岗位被调整到路局集体企业处，做专职书记。四十出头的年龄，正是精力充沛干事业的阶段，却去了个养老的地方。原金州分局集体企业分处的张建华，自然成了楚大泉的下属。两个分局，尽管同属一个省辖行政区，但在地域气候划界上，分别属于南北两方，诸多自然要素的不同，造成了各异的区域文化。金州分局，地处山区，活动范围小，人情相对浓厚，多数人对撤销分局比较动感情。较长时间里，大家勤勤恳恳，营造出全路最好的安全形势，三月十八日这天，分局安全成绩，刚好续写到4444天。失落的人，说这数字就是个不祥征兆，连续四个四，按谐音的意思，还不是“死定”了。古都这边，是个省会城市，这次机构升格，原分局机关一千多人，如在股市里，都赶上了牛市大利好。热热闹闹地开局工作，正千头万绪的时候，一场政治活动翩然而至。铁路行业“先进性教育活动”安排在下半年，活动开展时间，有个大原则，就是不能占用工作时间。也就是说，整个活动，只能在八小时外进行，“五加二白加黑”这词，就是这么来的。新局刚开张，基础管理文件，要尽快重新制定下发。运输生产协调统一，现场控制，迫在眉睫。同时，还要完成各阶段的政治任务，工作量可想而知。同在古都上班的同学，早就说小聚一下，几次都没能兑现。终于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国庆节后了，领头的是钱以德和楚大泉，古都这边还有耿焜烨、李新志、晟立功、陆佳轩，新到路局机关上班的沙海涛和林易卯，老同学在一起，自然是放肆的热闹，聊天的内容，也如信马由缰。想想，二十多年前，古都同窗三年后，东西南北哪儿分的都有，专业的原因，就是没一个能留在古都。现在，慢慢地又回来了。能回来的人，都是做了管理的同学，其他单位，仍然打拼在生产一线的同学，就那么五六个了，真是不易啊！老家在农村的，今年更是大喜事一桩，历朝历代征收了几千年的农业税，现在不用交了。对于农民来说，这在过去，就是天大的政治任务，家家户户没有敢怠慢的。父辈们，还有生活在农村的兄弟姐妹，经济上减轻了些负担，重要的是在精神层面，得到了一次真正的解放。眼下，新局新鲜事也不少。就说严格管理吧，本身是件好事，但做过头，就不见得会有好结果。比如说，咱们的严科局长，他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铁路局这个国企，他是当作一个山头来管理的。机关干部下现场，先要安监部门盯梢业务部门，后面，再派人事和纪委部门，监视安监室，搞的跟地下党一样。运输处有位科员，在古城地区检查工作期间，晚上跟单位领导一起吃饭喝酒，酒过三巡，编组场发生调车脱轨事故。大家都直奔现场，指挥起复救援。饭局的事，有人把小报告递给严局长，他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人事处长，吼道：“立即把这人给我弄出去！”

运输处长汇报说，请局座先压压火，缓一步再处理。严局长厉声说道：“我不管他是谁的谁，这里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严局长训斥属下，有他的绝招。不管是处长还是站段长，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被撞上了，必定得吃一颗大大的苦果。任你有再高的应变能力，都无法抵御他法术般的怪招。他是铁道运输专业的“八二本”，冷不丁给你出的考题，多是《铁道概论》里的基础知识，比如：问车务站段长管辖的线路里程，问机务段长车辆代码字母的含义，问供电段长轨距分类，问工务段长车钩与轨面的距离，问电务段长接触网的标准高度，问车辆段长车机联控标准用语，要其他后勤单位的段长，回答电力机车轮对数量，等等。按说这些不算难，都是各专业最基本的常识，但在分工细致的铁路系统，要跨专业的人说，能够说准的人还真不多。就算你能回答上来，他会再问一个更不着边的问题，直到你哑口无言，才使劲地教训一顿。2忙的时候，时间跑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紧张的春运工作，再次提起全局上下的精气神，尤其是升任不久的路局领导。严局长对站段的要求，犹如战争年代下达的作战命令，越来越严苛。面对敞开式的沿线站区，严禁车站两端有人员出入。为了完成这高难度的任务，车务站段的领导，只能狠下心来，取消职工的正常休班。在金州车务段，段机关干部，全部到沿线站区包保春运安全。工会领导被安排在山区县城的火车站，他到车站的第一件事，就宣布了路局的规定和段里的要求。知道职工都回不了家，他制作了问询调查表，征求职工的意见和建议，多数职工的愿望，都期盼爱人来车站反探亲。跟段长电话沟通后，他以段工会名义，给车站职工家属发去了春节慰问信，盛情邀请她们支持铁路工作，来站区夫妻团聚。这一做法，得到多数职工家属的响应，十多名职工家属，先后到了车站。本来打算在货场对面的饭馆包席，但老板们都说过年生意淡，回家团聚是大事。站长说他人比较熟，不行在县城找家饭馆，提前说好，多给点钱没问题的。工会领导一听这建议，立马就否定了，车站离县城三四公里，万一遇到应急情况，等人跑回来黄瓜菜都凉了。除夕上午，迎着山里面难得看见的冬日暖阳，工会领导跟站长策划了场职工技能表演赛。站台上，简单的白色线条，划分了两个区域，一个是接发列车场地，一个是调车作业场地，参与比赛的是全体车站职工，观摩的是来自不同地域的爱人们。不像在段里局里比赛，面对高高在上的领导，有的职工还有些怯场。现在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爱人，嫂子，弟妹。这样的氛围，使他们蕴藏着的聪明才智，完全的释放了出来。不管是洪亮的声音，还是娴熟的动作，都是前所未有的自如洒脱，平时爱逗乐的职工，偶尔也飘一句调皮话，引得家属们由衷的喝彩。年夜饭的地点，定在车站会议室。饭菜是家属们一起动手，在职工食堂做的，个个有说有笑，都拿出来看家的本事，显露一手，给自己长脸，给自家男人争光。可想而知，这顿丰盛的饭菜，虽然不符合什么菜系，但兼具东南西北的风味，是绝对的特色。会餐中，除了在岗当班的几个，轮流简单地填饱肚子外，其他的职工和家属，菜是往撑的吃，酒是敞开的喝，热闹的场面和气氛，真不亚于他们的婚宴。白天的活动比较丰富，三三两两有逛县城的，有在活动室下跳棋打桌球的，还有的休班职工，带着爱人看溪水采野花的。到了夜晚，除了寥寥的几束光线外，小站就成了漆黑的世界。通过的列车，呼啸驶过后，车站更显得寂静。在没有供暖设备的金州地区，山里的小站更加地寒冷。工会领导把他从段里带来的扑克牌拿出来，组织起娱乐活动来，跟家属们在宾馆的空调房里打双升。不太会的家属，还不停地喊着工会领导，给她们指点。大家玩兴正浓，路局春运暗访组突然造访，开始以为是休班职工在赌博，经过检查排除后，又发现有段蹲点干部参加。暗访组认为，他肩负着全片区春运安全的重担，这个时间点，应该在辖区巡回检查，而不是陪家属们玩扑克牌。这节点组织娱乐活动，属于不务正业，立即叫停，还给予了严肃的批评。并把它作为发现的严重问题，汇报给路局春运办公室。第三天一上班，严局长在《春运速报》里，发现了这问题，瞪圆双眼，气不打一处来，粗口道：“妈的，又是金州！”

他拿起电话，唤去人事处长，对还喘着粗气的处长说：“你们起草个电报，把这人给我撤了。妈的，什么玩意儿！”

话毕，他右手的食指，在红笔圈起来的一段话上，重重地敲了两下。人事处长伸长脖子，心想，这事肯定惹毛了局长，恭敬地接过《春运速报》一看，他悄悄地皱起眉头，迟缓地说：“局长，这在程序上，可能会有点问题的。”

“能有啥问题，就是个副处级干部嘛！”

“工会领导是民选产生的，罢免得走职代会渠道。”

“我当然知道，就是个形式。春运是铁路的非常时期，就用非常的手段解决。”

“那工会角度处理，会不会更合适些。”

“特事特办嘛，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就你，今天发个电报，拿来我签。”

“还不走，坐着等我给你发奖金啊。”

严局长看人事处长有点磨蹭，直接催他回去干活。一纸电文，金州车务段工会领导就被革了职。电报的内容，在干部队伍中引起不小舆论，怎么就凭这点小事，撤了单位工会领导呢？关键的问题还是，上级行政部门的电文，有这么大的权力吗？李新志有点坐不住了，他到工会不久，正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看着处理电报，拿起电话，拨通了局工会办公室主任，说道：“毛主任啊，这种弄法太过分了吧。”

对方无奈地回答说：“好几位都打来电话，说这事呢。咱们的首长，都挨尅了，你就多担待。”

3刚合并的柳洋车务段，管辖两条线上的56个车站，铁路局有明确要求，新单位稳定工作，干部包保至少是一个月。实际上，从时间上看，紧接着是春运，还有保全国“两会”，没三个月时间，任务是完不成的。段团委书记，安排在BC线上繁忙的四等小站，他得要像螺丝钉一样，被拧在这里。最先一个月，还好点，工作量不是很大，他回去休了两天假。到了春运，这个四等小站，可就热闹了。它地处两省交界的贫困区，外出打工的农民工特别多，节前客流，都是回家团聚，下了火车，出了车站，都尽快往回赶，车站工作的难度还不算大。节后返城，路过的客车趟趟超员，三四天挤不上车的都有，这些农民工，滞留在车站，心情不会好，生气的时候，也会骂几句铁路部门不作为的话。包保干部的任务，就是要组织做好滞留人员的安抚工作。农民工不知道铁路运输的特殊性，没办法想通，为啥不多开几趟客车拉他们走呢？！这种春运大迁徙现象，不管是政府还是铁路企业，客观上是无法完全满足需求的。只能辛苦生产一线的职工，采用人海战术，无休止的加班加点，来确保他们出行安全。国庆长假，团委书记新婚旅游回来，宴请过同事好友，就各自回到工作岗位。爱人是汉城周边镇中学语文教师，知道丈夫在铁路上班，平时工作忙，自个把小窝收拾的一尘不染。周末闲下来，喜欢看着李清照的词，等丈夫归来。上个月，他在家只呆了一天，就赶车去了包保的小站。这个月，直接没了人影。独守空房的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寂寞。在信息大爆炸，网络游天下的时代，她对丈夫几次断断续续的通话，开始半信半疑。她无法想象，铁路工作咋这么缺少人情味。更无法理解山区小站，手机没信号，互联网连不上，除了铁路电话外，基本与外界隔绝的现实。以为他忘记了小家，迷上了外边的芬芳。集体企业处的楚大泉，被路局领导应急安排去柳洋车务段，当了段书记。他是赶在春运前到任的，想尽快掌握现场基本情况，他连轴转，把全段沿线的车站挨个跑了一遍。期间，跟团委书记有过一次谈话，对小伙子印象不错，是个务实担当的材料。离开车站时，还特意叮嘱说，眼下包保工作要干好，小家庭也要安顿好，两不误，才是最好。学校放了寒假，团委书记的爱人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之际，她打开电脑，除了查查教学上的参考资料，靠QQ打发漫长的时间。漆黑冷清的冬夜，只有闪烁的小企鹅，陪伴她度过。这里有众多不知道姓名性别，也不知道距离远近的朋友，想说的时候，可以大胆放开地侃，不想说的时候，可以观赏不断跳跃出来的文字。有探讨的，有调侃的，有说教的，有胡闹的，小小窗口，真是个万能的大论坛。可以对话，还可以视频，昔日圣贤们期盼的“天涯若比邻”，不再是天方夜谭。逐渐地，她迷上了QQ，从观望到参与，话题无止境，空间由发挥。《网络情缘》的旋律，从电脑两旁小音箱里流淌出来，顿时溢满整个房间。“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网上你的温柔，我就犯了错……”轻盈的歌词，同时在她耳边环绕。“朋友好”，聊过几回的朋友，看见她刚上线，发来问候。“同好同好”，她礼貌的回答。“不会是相同的苦命吧，也在加班？美女。”

对方打字的速度挺快。“要是加班，就好了……”她有点伤感地说，因为确实是闲的心慌。“有点逗了你，兄弟。这年头，谁情愿白白浪费时间，无趣的加班呢。”

对方有点蒙圈。“请你看看我的资料，再说话。你是喝多了吧，一会美女一会兄弟的，男女不分啊。”

“海涵了，你的资料当然是看过的，但猜你的网名，估计应该是兄弟一枚。”

“错！经验主义害死人。”

“那老哥有福气了，能跟对面的美女聊天哈。”

“快成老太婆了。”

“妹子这是，有点怨气吧。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忘心里搁；能谝谝能说说，事在人为告老哥。”

“你那边的酒气，好像都飘过来了。”

“聪明绝顶的妹子，大哥晚上还真跟哥们喝了几杯。咱俩的实际距离也不远，一个省的乡党，有啥不开心的事，也许能分担些，尽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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