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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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蒋双捷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十二年后，阿狸成为长公主，也已十二年。几乎没人想到蒋双捷还活着。三月前紫良川大战，蒋双捷为了救擅自带兵出城应战的三皇子，陷入敌军万人阵中，最终吼了一句“蒋家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坠下紫良川，生死不知。噩耗传来，满京城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了，只有两个人不相信。一个是他夫人唐殊。一个是长公主阿狸。唐殊闭门，谢绝了所有亲朋好友的慰问，不披麻不带孝，如常奉养体弱的婆婆，教养儿子。阿狸阻止了皇帝要追封蒋双捷、重赏蒋家人的冲动，只说了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蒋二哥一直在找。”

唐殊和阿狸，两个人在西郊红叶寺不期而遇，都是替蒋双捷祈福。是同一个人让她们心怀芥蒂，从前的好姐妹渐行渐远。又是同一个人让她们坐在了一起，握住彼此的手。两个伤心的女子谈起从前，每谈起一件许久没想起或者不敢想起的事情，都惊喜不已。“他写的字可丑了，跟鸡扒狗抓的一样，更可笑的是，有时候前一天自己写的文章，第二天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对对对，那一回他非要逞强写什么将军赋，还读给蒋二哥听，结果没念几句，就呃呃呃念不下去了！”

阿狸也笑。原来，不仅仅是自己记得，对方也记得。记得越清，谈得越多，蒋双捷就离她们越近，心头的沉重也淡了几分。“未见金锁，他必定在生！你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阿狸坚定地说，右侧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唐殊不明白，她哪来的信心，远比自己更坚定。蒋家是著名的将门，镇守西北已经两百年，威名赫赫，立下战功无数。双捷的名字，乃是先皇御赐。当时他刚降生，蒋大将军带领蒋家军对战月蛮族连胜两场的喜讯传到京城，先皇大喜过望，连赞蒋家就是蒋家，御笔亲书双捷一名，连同金锁玉弓两件宝物送往蒋家。双捷从小受尽先皇宠爱，出入宫禁，与当今皇上、长公主阿狸等人一道读书。传闻中先皇甚至差点为他与阿狸下旨赐婚，只因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流泪说了一句话而搁置：“你舍得阿狸进蒋家守寡吗？”

蒋家之盛，武将中第一，与赫赫威名相对应的，是他们一家的忠烈与牺牲，几乎每一代蒋家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极少数没死的，也是重伤残废。阿狸乃是太后唯一的亲女儿，太后怎么忍心让她进蒋家？怎么舍得阿狸一生受苦？父亲叔叔和大哥先后战死，二哥没了一条腿，年仅十六岁的蒋双捷扛起了蒋家军的大旗，镇守西北。月蛮族大王欺他年少，发动骤袭，企图一举拿下顺州、铜门关、葫芦城三城。月蛮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蒋双捷早有防备，在他们通过经书峡时暗中埋伏，关门打狗，一举灭掉月蛮族三万大军，并擒获月蛮右大王和王子，逼得月蛮族不得不派遣使者前来签订合约。从此，无人再敢轻视年仅十六的小蒋将军，不论朝野或者边境强敌。十六岁到二十八岁，蒋双捷从小蒋将军，到蒋大将军，一直在西北边塞，再也没踏进京城半步，哪怕是奉旨与工部侍郎千金唐殊成亲，也是在边塞铜门关举行的婚礼。唐殊先后诞下两个儿子，三年前，以侍奉婆婆的名义，带着儿子回到京城将军府。将在外，妻儿在京，朝廷规矩向来如此，唐殊呆在蒋双捷身边，直到三年前才回京，已是皇帝体恤蒋家满门忠烈，子孙不盛，格外开恩。蒋双捷拖着半条残命，半死不活躺在马车里被送回来的。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耻。他记得，父亲陷在敌阵中吼出的最后一句话，蒋家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他也一直记得，二哥曾跟自己说的话，蒋家男人只要不死，便是实打实的将军。文武百官，奉旨迎出德胜门十里外，三皇子一见他的马车便跪倒在前，号啕大哭，道：“皇恩浩荡，天不灭我蒋大将军！”

蒋双捷的马车在群臣浩浩荡荡的护送中，继续往前走，车声辘辘，忽然被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蒋双捷，你死了没！”

车外，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除了受尽万千宠爱的长公主阿狸，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敢这样放肆无礼？蒋双捷叹了口气，说：“托皇上鸿福，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