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山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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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披着老旧的墨绿外衣，带着时代遗留的气息穿梭于葱翠。略显陈旧的设施，常年奔波于锦南与锦东之间，沿途停留几个鲜少有人的小站。这是锦城最后一列绿皮火车，与其说是交通载具，不如说是特意留给游客的观光首选。锦城之大，分为锦南、锦东两个主要区域。锦南靠海，地势平坦开阔，城市建设现代，发展迅速。锦东环山，郁郁葱葱成为远近闻名的佳景。虽说为一家，互相可不怎么待见。锦东人称锦南人为“暴发户”，锦南人笑锦东人为“山里娃”。哪怕两边“交往”有多密切，回到老家的人总是习惯性地叹一句：唉，还是这里好啊。“这里”指的是家。家在哪里，“这里”就在哪里。老钟的职业是列车长，身子骨再硬朗也比不得当年。临近退休的年纪，步履难免蹒跚。他瞟了眼窝在休息室里昏昏欲睡的年轻同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人的一生，“动”是活着的证明，真到瘫倒在床上的那天，就唯有拿迟钝的脑子去幻想那些更加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刚准备用厚实的巴掌叫醒年轻同事时，转念一想，他年轻气盛时也做着一些遥不可及的梦，也总是钻着空子过着懒洋洋的日子。虽时代变迁，可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吗？于是他将涌向嘴边的训斥硬生生憋了回去。“忠言”过多难免成了倚老卖老的聒噪。端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搪瓷茶缸，老钟挺直腰板在列车上踱步而行。如同每日清早，伸着懒腰由卧室打着哈欠走向餐桌旁，低头望着老伴儿刚摆好的豆浆油条。从容、放松，没任何期待。这些年，外边的一切都在变，高楼像雨后春笋从土里冒出来，两山之间不经意间就架起了一座令人瞠目结舌的桥；邻居买了小车，老同事搬了新房……绿皮和他这个老头就像是没多大价值的物件儿，老了、旧了，总有一天会湮没于时间的长河之中。退休后的日子？无非是吧嗒着烟，逗着调皮的孙子，看起来倒是享尽天伦之乐。可一想到这些，老钟的心里生出了不舍，像是失去了一部分所谓活着的意义。茶缸变温了，他又晃荡到了十号车厢。绿皮火车的乘客基本是游客，来来往往一批又一批，人人脸上带着对旅行的期待以及之中的疲惫。本地人不会选择它，因为太慢，也因那些看腻的风景勾不起他们的兴趣。陌生，陌生带来新鲜感。老钟以前总喜欢通过旅客的穿着琢磨着对方的职业。而长期以往的陌生也会磨灭了人的好奇心，现在的老钟走在过道间像是轨道上滑动着的机器。“嗐，这不是周先生吗？有小半月不见了吧？”

老钟停下步子，凑上前抬了抬老花镜。周先生是这列火车上老钟除同事外唯一的熟人。倒也不是天天见，一月说多了也就一两回。次数多了，平日里无趣了就聊聊。吵嚷的车厢中，周先生静静地靠着窗，穿着剪裁合适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金框眼镜。这模样吧，老钟不知现在年轻女孩子的审美，但要放在他那个年代，说不定老婆都要跟着对方跑了。就像是无意间闯入一群糙汉子之中的知识分子，身子不壮，气质倒是拿捏得死死的。“好香的咖啡。”

阳光掠过车厢，老钟被周先生雕花领带夹的反光刺痛了眼睛，顿时脸涨得通红，心里骂了一套平日嗤之以鼻的脏话，嘴角倒是带着客气的微笑。“嗐！这是我家那小子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好东西，能提神。我这人也不讲究，能喝就行，能喝就行……”老钟特意把“国外”和“不讲究”加重了语气。当时儿子将带着烫金字的盒子递给他时，什么产地、品牌、价格说得头头是道。老钟啥也没听进去，主要是听不懂那叽里咕噜的词语，就像是无知的小孩儿突然得了件新潮物件儿，被新鲜和骄傲感包裹，恨不得当着众人炫耀一番。咖啡这东西若失去了这一层意义，那在他眼中和中药一般难以下咽。“习惯和喜欢就好。”

周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做自己最好。”

老钟顿时没了脾气，情不自禁跟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里的浓痰。周先生轻靠在椅背上眯了眼。阳光正好，对于小憩来说或许有些许刺眼。火车缓缓靠站，预计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停靠十分钟。周先生曾听一个朋友说过这里的烤鹅挺出名。香喷喷、油滋滋，一家拥有木板门不起眼的老字号。就是自己从未尝过、闻过。这么些年过去了，老朋友早已不在身边，倒也没了尝尝的欲望。眼前遮了一片阴影，周先生抬眼望去。一位妙龄女子，轻浪般的秀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着刺目的光，她微微抬起精巧的鼻子似嗅着些什么，几秒后眯着细长的眼睛瞥了周先生一眼，扬起嘴角缓缓落座。周先生触电般地别开了视线，有些惊奇这世间竟有如此妩媚的女人。心里又有着抵触，他对这样狐狸般的女人避之不及。不是善茬。周先生这般想。“先生身上的味道很是独特啊。”

女人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是吗……”周先生有些尴尬。“我们老板喜欢熏香，可能是平日里在店里沾染上了。”

“哦？”

女人故作惊讶状。“先生在何处高就？听起来倒是闲情雅致的地方。”

与你何干！周先生暗骂，嘴上却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今日的阳光真是刺眼。”

女人手搭凉棚，一双眼睛闪着水灵灵的光，微微勾着嘴角小声笑道：“南山书屋。先生，你说我猜对了吗？”

火车逐渐靠近锦南站，窗外的景色由新鲜已经烂熟到扰人眼，乘客们收拾起了行李，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辆让人快生出青苔的老绿皮。老钟搪瓷缸中的咖啡最终还是换成了一泡龙井，路边摊上称斤的那种。从青山驶向阔海，视线顿时豁然开朗。新鲜永远占据着人类最终追求的一席之地。从青山出发向往阔海，从阔海出发期待青山。目的地不同，目的倒是一样。“先生留步。”

女人叫住准备起身的周先生。“先生方便带我去这南山书屋吗？最近我倒是想买几本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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