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资助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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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思琦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刘斯利提到的关于清水日报刊登资助名单的事情上。

她完全无法理解将资助名单登报这种荒唐的行为。她几乎可以肯定，绝大部分的孩子都和她一样，不会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曾经或者正在受惠于人。尽管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小孩子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会让他们感到自卑，像那样子得到别人的帮助或者施舍，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但当时镇上的大人们会争抢名额，毕竟可以获利，他们才不会在意小孩子那百无一用的自尊，更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她的思绪又随之飘回到九年前。

有一天姑姑匆匆回到家，拉起正在写作业的她二话不说就出门，找了一个照相馆拍照。她不解，问为什么要拍照，姑姑并未解释，只是心急火燎地让她照做就行。

回家后姑姑就拿笔在很多张A4纸上好像在填写什么，她走上前看，发现一张表格上她的生日填错了，她不动声色地拿笔划掉，再更正过来。

表格的正上方写着“学生资助申请表”几个大字，右上角粘贴着她早先出去拍的白底照片。

原来那是申请上学资助金所需要的资料。

她一脸不解，盯着小小的照片上自己青涩稚嫩的模样。乌黑顺直的长头发，刚好盖住眉毛的刘海有些参差不齐，因为那是她自己拿剪刀修剪的。双眼皮下那如杏仁般的大眼睛带着几分迷茫，天生上翘的唇角让照片中的人即便在不笑的情况下，看上去也有几分柔和与可爱。

姑姑后来告诉她，工厂有很多人都有给自家孩子报名申请资助，竞争很激烈，他们必须要将家庭情况描述得越艰难，这样对他们才越有利。

几天之后的周末，有两个声称是时刻电子基金会的人来家里了，一个是瘦小的中年男人，眼神中透出精明的亮光，另一个是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的年轻男子，这在年幼的严思琦眼中，他们就像是会表演的老鼠与肥猪的滑稽组合。

“老鼠与肥猪”组合煞有介事地参观了姑姑姑父那简陋但还算整洁的房子，问了她和姑姑姑父很多问题，她按照姑姑先前的叮嘱，尽可能地展示自己单亲家庭的困难处境，告诉来访的人自己的母亲离家多年杳无音信，早已不再管她。那个像是老鼠的中年男人始终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访谈结束后，姑姑坐在那里懊恼地不停絮叨着“早知道地址填写她奶奶家就好了，那里房子又旧又破”之类的话，她听到姑姑这样说，心想资助的事情大概是不会有下文，但没想到几天后姑姑就激动地宣布他们入选了。

参加资助活动仪式那天，姑姑特意翻出一件一年前的旧衣服让她穿上，告诉她这样看上去更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她不理解为什么已经入选却还要费力做这些表面功夫。但她仍听话地穿着已经不合身的衣服前往资助活动现场。

在布置华丽的场地，她看见角落里还有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孩，其中一个是男孩子。他们似乎也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像是鸟巢中受惊的幼鸟，战战兢兢站在一起紧紧贴着彼此，又像是菜市场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供路过的人们随意观看、任意挑拣。

活动上大人们进行了好几轮的致辞，那时候的她并未完全听懂他们那听上去千篇一律又滴水不漏的官方发言，只记得台下坐着的观众掌声热烈且连绵不绝，其中就有她的姑姑。

大人物发言结束后，就有人来告诉他们几个小孩上台领取资助信封，摄像师指挥他们微笑配合拍照，她不记得自己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是否有露出让人满意的笑容。

在资助活动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张莉，陈书生的继母，以往只是偶尔听陈书生提起过，在她的脑海中塑造的继母形象是精明且有些刻薄的，但见到真人后发现与她想象中继母的样子大相径庭。

张莉穿着精致素雅的淡黄色旗袍，头发在脑后盘成高髻，髻上插着金色簪子，看上去端庄大气又美丽动人。她仍记得张莉将信封送到她手上时，看着她露出的微笑很亲切，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课本上描述的“圣母的微笑”。

后来她将那样的微笑归类为企业家做慈善的标准笑容，那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