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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瘟疫
上回书说到凤桂带领着全村人冒着严寒在蛤蟆窝地里抠地瓜,她想起了前些日子私藏起来的那口厚铁锅,随即取出来摔得四分五裂,当做农具分到乡民们手中。
乡亲们有了这些自制农具,那些地瓜总算是能接上趟地填充那些人的肚子了。凤桂把刨出来的地瓜按着人头平均分配,大家伙不争不抢,这样平和的日子又熬了一个月,可是蛤蟆窝地里的地瓜始终是有限的,最后还是被饥饿的人迅速抠搜了个遍。到了年关,他们又没有可吃的食物了。谁都不会想到,这次饥馑似乎比鬼子侵略中原时候的荒灾还要持久,也就是在那些年里,人们把冢子岭的观音土都吃光了。
提到观音土,就不能不提起上一次闹饥荒吃观音土撑死的马兰花,刘光玉长了记性下了决心,即使再饿肚子也绝不随大流儿去冢子岭挖观音土。然而这种决心与饥饿对垒实在是不堪一击,一家人在家里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刘光玉强忍着泪水想起了冢子岭的观音土。
刘光玉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就连最小的儿子多生也快满三十岁了,至今还都未成家。刘光玉实在没有能力给他们分盖房舍,所以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没娶到媳妇。刘光玉本来打算好在村东的空地盖一座新房舍,但大炼钢铁的时候收缴组把他准备好的木檩条都当做柴火填了铁饼炉,把他好不容易拓出来的夯坯都支了圆炉灶,准备盖顶用的芦草更是一根也没给他剩下,刘光玉盖新房的谱儿便彻底撒了气。
此时的刘光玉抄着手站在他家的那座门楼里。门楼还是那座摇摇欲倒的破门楼,毡帽还是那顶千疮百孔的破毡帽,鞋子还是那双露了脚趾头的破鞋子,一切似乎与三十年前的一幕情景一模一样。这三十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虽然细数了三十年的春夏秋冬,但此时此刻的这个画面仿若是定格的。他记得三十年前自己也是站在这里,从集街南边走过来脖子上挂着鸟串子的三弟刘青玉。刘青玉请他去喝酒,后来他领着三弟去了北村董家赌窖。如今他看着从集街南边陆续走过来的一个个蹒跚的身影,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口袋。他知道口袋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冢子岭的观音土。
冢子岭本是一座黄土堆,只是在岭脚断壁上的一个坑洞里有观音土。小的时候刘光玉领着两个兄弟到那里玩耍过,知道那个坑洞。坑洞呈椭圆形,面积不是太大,有三四十个平方。那些白色微细的尘土乍看上去就像是撒了一地白面,给人一种想吃的欲望。那时候刘光玉就尝过白土的味道,抓一把生白土填在嘴巴里咀嚼着,感觉涩涩的,苦苦的。前些年闹饥荒,家里人饿得实在顶不住了,他就想起了冢子岭的白土,偷偷背了一小袋回家。那次他去挖土的时候发现土坑比原来大了好几倍。看来来这里偷挖白土的人应该不少。刘光玉回到家,蒸了满满一八印锅白土窝头。等他掀开锅盖的那一刹那,他的老婆孩子看着篦篾上冒着热气的“热白馒头”眼睛都绿了,孩子们像疯了一样抢着吃;刘光玉也吃了,还吃了不少,吃了以后肚子里像坠了一个大秤砣,感觉沉甸甸的。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家人没少吃这种东西。那时候刘光玉不晓得这玩意对人体的危害,不但没有阻拦家人,反而领着头地吃,直到吃死了马兰花。刘光玉想到这里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抬脚将地上的一块圆溜砖头踢出老远。他扭头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他的三个儿子,一伙人把门楼口挤得满满当当。
木生说:“爹,咱们也去挖点儿观音土吧?”
“不行,你娘就是被观音土撑死的。”刘光玉语气哀怨。
水生说:“爹,撑死就撑死,撑死总比饿死好……”
“不行,你娘就是被观音土撑死的。”刘光玉语气有力。
多生说:“爹,求你了,就让我们去挖一点儿吃吧,就一点儿……”
“不行,你娘就是被观音土撑死的。”刘光玉说着突然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不管怎么样,那天晚上,刘光玉一家人还是吃到了观音土,吃得饱饱的。
刘光玉一家人又吃起了观音土的事凤桂是知道的,但这次她没再像上次那样去说教他,因为她实在也挤不出多余的粮食去接济他们一家人了,她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刚刚看到的希望突然间就破灭了。如今天下太平,老百姓们却为什么吃不上饭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实在看不透未来的形势了。
那天街上都在传一件事情,张大婶子死了。她是上吊死的,就在冢子岭顶掐脖树上挂的绳儿。大炼钢铁的硝烟已然尘埃落定,南门被毁北庙被砸,槐树林被砍伐一空,整个益北原看上去萧条空旷,也不晓得为什么,唯独冢子岭上的那棵掐脖树依然存在,凛然迎风。张大婶子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村里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她总是热心开导别人,这样的人因为什么事想不开,选择了这么一种死法呢?这是让所有人都想不通的事,凤桂更是不相信此事的发生,因为五天前张大婶子还在他家吃了一顿饭。
冢子岭地里的麦子并未熟透,但刘青玉一家人实在抵不住饥饿,凤桂便叫继忠去坡地撸了一些鲜麦回来,做了一锅鲜麦粥。凤桂一家人围着矮桌正在喝粥,张大婶子一步迈进了堂屋,凤桂便招呼她坐下喝一碗,张大婶子也不客气,喝了一碗粥之后便盯着凤桂开了腔:“我是为新麦儿的事来的。”凤桂问道:“新麦儿怎么了?”张大婶子回道:“新麦儿的丈夫去世也快两年了,如今新麦儿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三个幼娃子可是不容易,我是受人托付来给她提一门亲事的。”凤桂听了她的话没即刻回话,只是将碗底的那口稀粥倒进了嘴巴里。张大婶子盯着凤桂的行举紧着问了一句,“咋啦?你还有顾虑?这都啥社会了,你可别耽搁了孩子。”凤桂笑了笑回道:“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既而又问了句,“谁托付你来的?”
“来良州。”张大婶子回道,“提的是他的大儿子来庆全。”凤桂蹙了蹙眉头,既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举儿嫁给了来庆安,若是新麦跟了来庆全,她亲姊妹俩不是成了妯娌俩了嘛!”张大婶子笑笑:“瞧你那封建思想,这又咋啦?这不是亲上加亲嘛!来庆全人老实能干,品德又没得说,若不是因为那几年家里穷,也不会单身靠到现在,人家又不嫌弃新麦拖着三个孩子,这事儿若是能成,我觉得是一桩大美事。”两人正说着话,举儿抬脚进了屋门。张大婶子看到她的那一刻很是兴奋,忙说道:“正巧举儿来了,可以问问她,这是不是一桩美事儿。”张大婶子随即将自己的意思跟举儿叙述了一遍,她话还没说完,举儿就盯着凤桂说道:“娘!张大奶奶说得对,我大伯哥可是个勤劳能干的老实人,我觉得这桩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改天你去一趟扈家官庄,跟我大姐说一声,这事儿保准能成,她从小到大最听你的话了。”有这么两个人轮番劝说,凤桂便应承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凤桂果真去了扈家官庄,她跟新麦儿提起了此事。新麦儿一直神情平淡地静静地听着,听着凤桂把话说完,抬眼看着凤桂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娘!你啥都别再说了,我已经下了决心,不会再重新找人家了。”一句话把凤桂堵得没了言词。
新麦说到做到,自此以后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没有再重新嫁人。事实上她有好多次嫁人的机会,凤桂也劝过她多次,可新麦始终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那道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坎儿。
就在张大婶子为新麦提亲的转天上午,她家却发生了一桩不幸的事——她八岁的小孙子死了。娃儿长期营良不良,死的时候骨瘦如柴。张大婶子痛失孙子悲痛欲绝。这么小的娃儿亡故也行不得丧葬之礼,张大婶子便嘱托儿子趁夜将孙子尸体抱到老坟地,掘个坑埋了算完。张大雷将孩子的尸体包进一床破被子,捆扎结实背在肩上,又提着凤桂家的生铁锅片做成的自制锨,向着村南的张家老坟地走去。
张大雷在坟地培了一个小小的土坟堆。他干完这一切,扛着铁锨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却蓦然顿住身子,沉思了一会儿,又毅然转身,操着铁锨把刚刚培起来的坟土铲平,将孩子的尸体重新挖了出来。张大雷这是要干啥?接下来他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他高举铁锨,将孩子的尸体铲碎,用破被窝兜回了家,将尸块倒进张大婶子去弥河挎过水的那个大陶罐,先用清水洗了几遍,随即提着陶罐进了厨屋,然后将陶罐墩放在土灶上,点柴生火。张大雷坐在厨屋里生火,他的婆娘张王氏也曾听到动静,起身到厨屋问他做什么,张大雷撒了个谎,说回来的路上捡到一只小死猪,正在煮一锅肉。张王氏疑惑之际,却被张大雷推搡着进了寝屋,张大雷还哄骗她说:“你尽管睡,明天一早只等着吃肉就是了。”
张大雷继续坐在蒲团上添柴煮肉,厨屋里飘绕着诱人的肉香味儿。他使劲嗅嗅那股子香味儿,眼睛里竟然不由得滚下了两行热泪,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娃儿,别怪爹,你走了,倒是轻松了,爹这么做,能救活一大家子人!”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张大雷是人性泯灭丧尽天良吗?实则不然,张大雷不但不是那种人,而且还是村子里公认的老实人。他从小就受到张大婶子正经做人的教诲熏陶,一不沾赌博二不染烟酒,活着只为了吃口饭,只为了填饱这张肚皮,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他觉得都成了一种奢望。所谓的好年景或许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盼了大半辈子都没盼到,而眼下的这种忍饥挨饿的生活似乎是无休无止,他已经很多年都没闻到肉香的味道了。
第二天一早,张大雷的孩子们都早早地起了炕,娃儿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起得这么早,他们或是都被厨屋飘绕出来的香味给馋醒了。张大雷早就在灶台上摆好了一遛儿洋瓷碗,给他的婆娘和娃儿们每人分了一碗肉,又让张王氏给母亲也端去了一碗。那半锅肉不到一刻钟就被他们一家人蚕食了个干净。所有的家人都打着饱嗝儿回味着遗留在嘴里的余香,似乎谁都没发觉什么异常。张大雷吃饱了肉领着一群孩子们出去了。
临近中午时分,张王氏进厨屋准备烧火做饭,握着掏灰耙子掏灶膛,却从灶膛口骨碌碌滚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张王氏惊讶,凝目打量,忽然大叫一声弹出了厨屋——那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分明就是一个人头!张王氏的尖叫声惊扰了堂屋里的张大婶子,张大婶子问张王氏发生了什么事,张王氏指着厨屋门口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张大婶子遂进了厨屋,瞅着地上的黑东西惊讶不已。她蹲下身子,将黑东西抱在手中仔细打量,突然大叫了一声:“唉呀!我的孙子啊——”就昏死了过去。张王氏听了张大婶子的呼叫这才回过神来,连昏死的婆婆娘也顾不得照应,当即蹲下身来,大张着嘴巴,伸出一根指头插进喉咙,想把早晨吃进肚子里的肉食呕出来,却只吐出了些许泛黄的粘液。张王氏最后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子啊!我可怜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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