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欺孤女歹人争祖产，为保业碧城求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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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的风越来越大，裹挟着浑浊的江水无情东流。碧城头上白色的孝帽随风横摆，在早晨微微的天光里，像极了招魂的布幡。她望着渡头那熟悉的矮棚、飘荡的红灯笼、杂乱堆着的酒坛……记得两年前就在这里，大家为乾秀作别。那时弟弟还揶揄她：“下次回来喝的就不是水酒，而是姐姐的喜酒了。”没想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她转过脸去，背对着江水，大口地吸着冷冽的江风，好像要用风堵住即将喷出的眼泪。她不想在管家汪叔面前落泪。自从爹爹去世，全家人好像自然而然地都找来她拿主意。每次她走过正在啜泣的人，一双双眼睛就停止了流泪，好像盯着她问自己该干点什么？碧城没有机会哭泣，因为她一哭泣，母亲还有下人们也都跟着哭泣。爹爹的棺木需要下葬，房屋需要打扫干净准备吊唁，乾秀的遗骨需要从日本接回来……这些母亲不会去干，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就像孩子一样无助地瞪着其他人寻求答案。碧玉和碧月还小，她们也不会去干。身为长女，只能由碧城来扛起这份责任。

每次经过爹爹的书房，看到他坐过的太师椅，碧城都会快步走过。她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没有爹爹和乾秀记忆的地方，好好地大哭一场、发次脾气。她只觉得愤怒，甚至大过悲伤的愤怒。为什么是乾秀，为什么是父亲，这不公平！可就算出了家门，到了江边，脑子里还是他们的影子。她怀疑，这些记忆会不会以后都萦绕在每一处她去的地方。

远远地在船上，复争就看到了江边那个一身素白的身影。在日本他曾无数次朝思暮想，希望能够见到碧城。可如今他多希望不用见到她，这样她就不用接受乾秀去世这个事实。该怎么和她说呢？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只剩他一个。他扶灵上岸，见到碧城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乾秀，对不起……“碧城再也承受不住了，多日来的委屈和害怕全都涌了上来，她猛地扑到弟弟的棺木上，一遍一遍呼唤着他的名字。丫鬟上前扶着，复争才突然反应到，为什么不是吕大人来接灵？看到碧城披麻戴孝，他才意识到，碧城现在承受的是怎样的双重打击！

父亲和乾秀刚下葬，碧城终于撑不住病倒了。旌德县衙派人突然上门通知，她们被人告了，要求吕家将所有田地和房产的契约清点成册，限期三日内呈交衙门处置。管家汪叔只好拿了银钱打点来人，从他那里打听到，原来是吕家族中的几个远方亲戚去衙门递的状子，带头的是一个族叔吕凤鑫和一个族兄吕渊。

“这是趁你病、要你命，看我们家里孤儿寡母，没有男丁啊……”严氏想起乾秀，不免又是一场好哭。若是儿子还在，怎么也不会有人来争产啊。

“汪叔，你去把家里的田册账目都拿来。另外，看能否托人到衙门里把状子抄一份出来。”碧城吩咐道。

“唉，大小姐，我这就去办。”刚要下去，又转回身试探性地问道，“用不用去请汪公子过来一趟？”

“对对对，赶紧去请他过来商量。“严氏仿佛在狂风里抓住了一根树干的小鸟。

“碧城，我看过了，你家中的产业主要有两处：一处是青阳书院的山庄田产约一石零三亩，另一处就是你们的宅子。若是作价卖了的话，总价约一千五百两银子。”汪承祖心算极快，他翻了翻账册就熟练地报出账目。

碧城在心里合计着：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是以后全家人安身立命的指望了。她不置办嫁妆，直到两个妹妹出嫁再加上给母亲养老送终，省着点花倒也够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笔财产。

“汪叔，刑名俞师爷那里怎么说？”碧城向站在门口的汪叔问道。

汪叔两手垂握，耷拉着脑袋，立在门外回话：“唉，真是人一走、茶就凉。我去了县衙等了半晌也没见到一个主事儿的，又去俞师爷家里接着等，还是没能见到他人。”

看到碧城又为难又思念父亲的样子，承祖心中不忍，替她出谋划策道：“那俞师爷家的姨太太可在府上？”

“在，在，姨太太客客气气地请我回来的。”

承祖轻轻握着碧城的手，温柔地安慰她说：“你先别急，他家姨太太在我们铺子里有好些当头。我想回头你们送去，从她那里还是能套出点内情的。”

“那我现在就去。”碧城说着就要下床穿鞋。

承祖看到碧城的天足，心中一动，赶忙把她推回床上，“你还病着呢，我让朝奉一会儿送过来，你快躺着，来……”

碧城窥着门外的汪叔早就识趣地退出去了，就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承祖肩上。承祖拍着她的脸颊说：“这两天看你又伤心又受累，我都心疼死了。你放心，再过三年等你嫁过来，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承祖，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爹为官清廉也没有什么家底，娶我还要再等上三年孝期。家里这些事情，将来就算我嫁了也不能不管，你会觉得委屈么？”

“说什么呢？”汪承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咱俩是打小的情谊，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看到碧城感动地望着他，那梦寐以求的嘴唇就近在咫尺，承祖抓住机会吻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碧城就和母亲来到了俞家门外。打听得俞师爷出去了，便叫汪叔上去打门。过了一会儿，俞家的下人回说：“姨太太说，不敢请见夫人和大小姐，应该改日上门拜访才是。”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碧城早就料到了。她搀着母亲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往里走，俞家的下人也不好拦着。到了里面，她亲自给俞家一个年老的下人纳了个福，那人会过意来连忙喊道：“吕大小姐，折煞老奴了，不敢当，真不敢当。”

碧城也不理他，只管连纳了三个福，然后央告着说：“老人家，我这里有一封信，请您务必转给姨太太。只要姨太太看了，碧城立刻就走。”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下人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进去递信。不一会儿，姨太太掀起门帘问道：“是哪位啊？”

“这位想来就是俞师娘了。“碧城迎上来又是一拜。

“言重，言重，不知吕夫人和吕小姐光降，有何见教？”

碧城听着这话虽然客气，却没有请她们入座奉茶，看来是寥寥数语便要送客出门的意思。于是，悄悄地在附在俞太太耳边说：“俞师娘，信上的东西都在门外，本息已经付讫，票子您撕了就成。”

俞太太一下子明白了，门外都是她在汪家‘鸿兴当铺’典当的东西。本来她还不明就里，看到刚刚送进来的当品清单，以为这位吕大小姐要拿着她的把柄如何呢。她经常偷偷出去当了首饰贴补娘家，这事儿要是老爷知道了倒也无所谓，但若传回绍兴老家大太太哪里，她可有得受了。吕碧城没有称呼她为姨太太，而是俞师娘，这本来就让她十分受用，现在又承了人家的情，她马上变得客气起来，“吕大小姐，这、这怎么话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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