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恨离心义士身赴海，伤独子慈父早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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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大家正聚在同文书院讨论时局。有个湖南籍的学生胡道南起身议论道：“这几十年其实你们回过头看，朝廷已经大变了！以前军事都是由八旗把持着，现在团练的权力已经下放到了地方。财政以前也统管在内务府手中，现在命脉却在海关。处理外交的衙门，也从理藩院变成了总理衙门。咱们汉人能掌握的已经越来越多。依我看立宪指日可待！”

“之前那些八旗、内务府的制度设计，不过是为了绕过汉族官僚来统治天下。现在权力下放到地方，根本不是为了立宪。还不是因为闹了太平天国，绕不过去才被迫下放的？”说话的名叫黄为之，是横滨广万泰商店的少东家。

“对，权力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内部造反远比国际压力对朝廷的影要大。太平天国虽然立国不正，但也多亏了他们，地方上现在才有了练兵和筹捐的权力，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声赞同黄为之的是他的好友梁志刚，他是横滨福和商店的少东家。两人虽都是富家子弟，但深受孙先生革命思想的冲击，对时局方略好做高论且至为透辟。

书生好预兵事。讲到太平天国，同学们又七嘴八舌地谈起它失败的原因来。有说在于诸王利禄心太重、意见不齐的，有说在于没有建立牢靠根据地的。有说在于北伐失利的……

“愚以为太平天国失败在于立国之后，洪、杨只在长江以南倡议。虽说据了天下的一半，但北方无一省响应。所以朝廷才可以缓过气来，慢慢集结北方的财力兵力，再去平灭它。假使当年太平军南响而北应，则今日已成功而未可知？”听了大家的发言，吕乾秀慢慢地说出了他的观点。

众人一听，这是从未有过的高论！座中的一位日本教师中村先生，听完便将面前的‘鲷鱼烧’递了过来，“胜海桑，请你吃一块。”

同文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是中村先生表达青睐的方式。每次有学生向他讨和果子，要是他不喜欢那个学生，就会伸出手紧紧地捂住盒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着：“不给你吃。”

这些言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新鲜，但听到复争的耳朵里却是担心。他话中虽未明说‘革命’二字，但复争能感觉到，他所看的书、所想的事都明显有这个倾向。别人可以激进，甚至可以献身，唯独乾秀不行。因为他是吕大人的独子、碧城的弟弟！他还不到二十岁，甚至还没有成亲，要是出了什么事，吕家可怎么承受得住？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碧城？

一天晚上，北洋官费生吴禄贞、阎锡山等人来找乾秀。他们出去了很久，直至深夜方回。乾秀一进门，就看到复争端坐在玄关处，专门等着他。乾秀只好假装随意地问道：“又荣，你还没睡啊？”

“我问你，今晚究竟是吴禄贞他们找你，还是唐才常找你？”余复争单刀直入地问道。听到唐才常的名字，吕乾秀心中一慌，眼神开始躲闪。

原来，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后，太后已经西逃。南方各省在李鸿章和张之洞的合倡下，顶住压力，枉称京里传来‘北上勤王’的敕令是‘矫诏’。还和各国驻沪领事商定了《东南保护约款》，约定南方各省不会参战。这让朝廷颜面扫地，却让维新党人看到了机会。康梁于是商议，趁乱于南方起义，争取一举把慈禧拉下马，然后让光绪出来主政。余复争所说的唐才常，曾和谭嗣同等人在长沙一起创办过时务学堂。此时，正积极联络留学生中有志者，回国鼎力相助在汉口的起事。

乾秀心想：看来他们也找过又荣了。想到这一层，他没有继续回避，直接告诉复争：“这次康先生在海外筹集了很多捐款，他们准备五路人马……”

“他们成不了事！”还没等乾秀说完，复争就粗暴地打断了他，“他们手上无兵，和戊戌那年一样保不了皇上。这次就算是成功把皇上推到前面，朝廷也不可能立宪革新。”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皇上也拉下马了？”乾秀就着话头和他探讨道。

来日本快一年了，两人这么直接地说起对皇权的看法，还是头一遭。在乾秀眼里，余大哥参军之后好像就变了。话变得越来越少，只是闷头做事。不是对着枪械书籍专攻，就是研究各国战史。就连平时的讨论，他也是听得多、说得少。他还以为又荣根本就不关心政治呢。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余复争避重就轻地回答，“乾秀，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和吴禄贞他们一起回国？”复争心想，如果乾秀今天答是，哪怕是动手把他打趴下，也要想办法拦住他。

没想到，乾秀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他们祈求圣主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去。”说完，就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条路走不通的”，“这次我不会去”，乾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信不过维新派？难道他更激进？乾秀已经进去很久了，复争依然跪坐在那里，越想越担心……

不久，国内传来消息：由于康先生的海外汇款迟迟未到，消息又提前泄露，起义失败。唐才常被杀，首级悬于汉阳门外。除吴禄贞、秦力山、戢元丞三人走脱外，其余回国襄助的留学生共十一人，先后就逮被杀。

“乾秀、戴文，你们把炸弹给我，待会儿由我一个人带进去。”看到港口入关处的检查很严，阎锡山把两个同志拉到一旁，小声地命令他们。

“不行，这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互相撞了会爆炸！”赵戴文知道这些炸弹质量不稳，放在一起可能会有危险。

“如果不会爆炸，还叫什么炸弹？”阎锡山压低声音和他们争执道，他的音量不大但是语气坚决。阎锡山是小组的领导，乾秀他们只好照做。

把炸弹藏好后，阎锡山又嘱咐他们：“如果一会儿前面检查出来，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千万不要承认认识我。抓住我一个，总比我们全军覆没的好。”说完，他就主动走到两人的前面排队。

吕、赵两人跟在不远处。赵戴文因为害怕，身体发抖。吕乾秀抓住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说：“愈危难处愈不可畏缩，畏缩只会引人生疑。”赵戴文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好在海关只检查了一下阎锡山的箱子，并没有搜身。三人顺利过关了……

等到乾秀和其他‘铁血丈夫团’的同志在上海完成任务，回到东京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这回离开这么久，他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自己的秘密了。余复争一见到他，就直接质问道：“乾秀，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就入会了呢？你是家里的独子……”

还没等他讲完，乾秀就抢白他说：“我是家里的独子没错，可哪个同志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现在四万万同胞正如寒风中的赤子，等着、盼着火苗，我吕乾秀甘愿为众人抱薪！”

“要改变世道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复争着急地劝着，“你不是要考上早稻田的文学系么？将来你学有所成，一样可以著书立说用以警世。革命的目的是警醒人，做文章的目的也是警醒人，等是警醒人，何必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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