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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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石狩辺的视线停留在保鲜柜三四层之间，红黄配色的特惠贴上写着：‘激安！日常300円，鳗鱼饭团今日仅需150円！’

说是鳗鱼饭团，充其量不过是包了少得可怜的蒲烧鳗鱼边角料，但大脑对鳗鱼的味觉记忆几乎立刻被唤醒。咬下一口，滑嫩多汁的甘香即盈满口腔，这种享受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

保鲜柜中摆放着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商品几十件，看上去美味的选择有很多，但对于石狩辺来说，它们都价格不菲。

而今天，也就是说今天，只要多出50円就能从木屑般的干燥口感中解脱出来。石狩辺喉头鼓动，手在鳗鱼饭团与鲣节饭团中游移，但犹豫稍纵即逝，他还是向整个保鲜柜中最便宜的鲣节饭团伸了过去，它又大又丑，看着让人毫无食欲，但只需要付出100円就能换回八分的饱腹感。

鲣鱼春季沿黑潮北上，秋季又顺亲潮南下，一生都在忙碌的洄游线中度过。经过严冬耗尽了脂肪，春天初鲣肉质紧实，远不如秋鲣肥嫩美味。所以通常产量过剩的初鲣会被加工储存。煮熟，烤干，持续干燥，再静置发霉。成品硬度出奇，敲起来木鱼般有节奏。出于对牙口健康的考虑，最终会统一刨成木屑样的干鱼片出售。有人被戏称其为鱼的木乃伊。

撇去口感，‘鱼木乃伊’确实是没钱人过日子的法宝，用少量钱就能换取的蛋白质来源。江户时代穷人钟爱的‘猫饭’也是差不多意思，用鲣节淋上点酱油，就着能扒下一碗白米饭。

这个时间段里便利店几乎没生意，仅有一名发福的中年大婶在上班，她接过饭团塞进微波炉，麻利的将计时器调到一分半钟，又用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调问：“套餐有特价，平日卖350円的罐装乌龙茶，现在配饭团只要100円。来一罐吗。”

煮锅里用混合岀汁加水勾兑出来的汤底热气升腾，白萝卜、竹轮、蒟蒻丝、鸡蛋、鱼丸在里面散发出诱人香气。

大婶拿起收银台摆着的一罐乌龙茶就要往袋子里装。石狩辺赶忙摆手，大婶抬眼望着石狩辺，石狩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对她摇头。

微波炉发出叮一声响，大婶放下乌龙茶，浑圆腰肢在寸方之地艰难转身去取加热完毕的饭团。

石狩辺放下100円，那枚被手心捂的热乎乎的硬币在桌上咕噜噜转圈。

饭团正冒着热气，石狩辺伸手去拿。

“还有消费税哩，5円。”大婶用食品夹在锅里快速翻动着煮物，语气依旧是机器人般没有起伏，看小偷一样的鄙夷眼神看着石狩辺。

“便利店就得要交税，我们活着也不容易的。听见了吗，一分都不能少。”

手停在半空，石狩辺脸涨得通红，头也跟着低了下来，使得原本不高的人就好像整个被衣服吞噬掉一样。几块海豹皮拼接粗糙缝制的外套又宽又大，胸前和口袋位置磨秃了毛，在日光灯下泛着光。

那枚100円的硬币还在桌上小幅度的打转。

石狩辺把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都掏了出来，从里面拣出一枚5円的留下，又笨拙的把硬币一枚枚收回口袋。然后抓起饭团逃也似的跑了。

他险些撞上自动门玻璃，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上面，白蒙蒙一片。下一秒，寒气直扑上脸，粗暴的程度不亚于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他跑出去，路灯还没熄灭，整座岛屿尚在海风中安然沉睡。

他没做错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逃避，但他只想远远离开便利店的灯光，离开那种让他局促不安的视线。

回头确认便利店已经看不见后，石狩辺喘着粗气蹲在路边，一把扯开了包装纸，包装纸飞进风里转眼消失，手中的饭团还尚存有一丝余温。

石狩辺大口咬下去，干巴巴的米饭混合干巴巴的鲣鱼把食道塞的满满当当，哽的难受，他抓起一大把雪粒子咽下。

雪不要钱，而且有很多。

下了整整一夜。与雪相伴时他才能感受到某种稍纵即逝的平静安详。

北海道冬天的清晨，纯净到让人产生幻觉。仿佛世间一切的污秽都能够随之净化的干干净净。

四周宁静，白茫茫一片，宛如置身雪花玻璃球中。侧耳去听，似乎还能听见八音盒流泻出的梳齿琴音。

石狩辺小时候常趴在商店的玻璃橱窗前，看着八音盒一蹲就是半天，直到商店的老板出来轰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透过下着雪花的玻璃球，他似乎能窥探到一个完美世界的影子。

那里面有城堡，有王子，有公主，有跳着舞的棕熊，还有唱着歌的善良人们。

如果有了孩子一定得给她买一个。从孩童时石狩辺就这样打定主意，可他的生活，却总是不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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