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们始料不及的是,三个日本小兵竟不约而同唱起了日本歌曲。
三个人的声音各有高低、各有韵味,和谐而流畅。由低沉升向激昂,再变得舒缓平静,像夏日涓涓泉水一样流淌。这歌声如鼓如雷,又如泣如诉,高时如劲风刺破云彩,低时如小鸟蹦跳啁啾。
虽听不懂语言,但曲调竟却让我禁不住回想起远在百里之外的家乡。与大章村相关的快乐、欣慰、满足、伤心……种种情绪无一不囊括在这首异国歌曲中,真是奇怪,我怎会对一首听不懂语言的歌儿产生深刻共鸣?
一曲终了,小兵们泣不成声,女人们无声流泪。父亲重重叹气,像安慰孩子一样拍拍大高个的肩膀。
“为什么哭呢?”父亲的神情让我想起他当年安抚小妹的样子。
“我……想家了,想我的卡桑。”大高个揉着通红的泪眼。
“卡桑是?”
“在我们的语言中,是妈妈的意思。”小矮个鼻音囔囔地解释。
“这首歌叫《乡愁》,从小我们便会唱,唱我们的家乡,唱美丽的祖国。”
听闻此言,我的胸口莫名腾起一阵怒火:日本美丽?中国岂不比你们的日本美百倍千倍?现在她被你们糟蹋成这样,土地和人心的创伤,靠什么愈合?
大高个小心翼翼转动着已经凉透的手擀面,“这碗面的味道和卡桑做得好像,使我想起放学回到家里,卡桑叫我吃饭……”他似乎又在酝酿泪水,“那天我们正在上课,忽然有军人冲进教室,说前线连吃败仗、兵力不足,男人必须都去当兵。匆匆忙忙跟家人告别,我们便乘船来你们的国家。长官们好凶,一开始便对我们又打又骂。半年了,不知家人是否还好,我的卡桑总爱头晕,我好怕她干活时累倒。”
小矮个说:“离开家时我在窗台上养的海棠快开花了,不知家人是否爱惜地照顾它。”
中不溜丢吸吸鼻子,“我们三个在班里就是好兄弟、好朋友。”他用手画了一个大圈,“一踏上你们的土地,我们便发誓,如果让我们杀人,哪怕把我们枪毙我们也不会干。哪个孩子不是爹娘的孩子、哪个爹娘不是孩子的爹娘?失去谁,他的家人都会心痛啊!”
大高个脱下军帽,青头皮上一道骇然长疤,“当初为了锻炼我,野村长官让我打一个小女孩,我说什么都不肯,野村急了,用枪杆直接砸到我的头,我当场倒地不起……”
大高个总把军帽压得很低,遮住眼睛。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的模样。他个头儿虽高,实则不比我年长几岁。三个小兵都是上学念书的年龄,坎坷的命运将他们从家人身边带走,扎根在人生地不熟的远乡,被迫做着残酷的嗜血行为,为了不伤害无辜生命,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战乱的世道和残酷的战争让我们变成对峙的双方,但是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呢?都是安分守己的平凡人,都长着黄皮肤黑头发。兴许,等战事结束,我们可以放松地坐下来,聊聊家乡和童年,变成好朋友。
呼啸的北风掠过屋顶,这是干冷的大晴天,夜空中一丝云都没有。月华倾泻、繁星闪耀。每个晚上我都特别期盼见到明天的太阳,因为我知道,只要熬过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就离战争结束更近一天。
父亲在沉默中陡然抬起头,指挥着女人们,“既然手擀面这么受欢迎,你们再多煮点。孩子们吃饱喝足,就不想家啦!”
父我明白,这“孩子们”指我和李全三,同时包括三个小兵。
自从祥瑞香烟厂解散,我就再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
九张嘴一同开合,把面条吸得震天响。大高个告诉我,在日本,吃面时必须发出声音,这是一种礼貌。“呼噜”声越响亮,表明面条越美味,能让厨师喜上眉梢。
三个小兵吃得头发上都是汗,似乎从踏上中国的土地到现在就没吃过一口饱饭。时值寒冬,屋外寒风刺骨,他们只着单薄的军装,汗水依然浸透后背。他们身上的一缕缕热气像烟雾一样,朝煤油灯飘去。小兵们连汤都喝光,抱起碗舔底。全三娘惋惜地说再想吃也没了,这一顿把一整月的白面都吃光了。三个小兵倒是不介意,抹一把嘴巴,心满意足地笑了。
热腾腾的面吃得我们面色红润起来,我竟有几分晕眩,像烟厂解散时干了那碗白酒的感觉。我趴在桌子上,心无旁骛地看着小兵们。他们脸上堆满笑容,又唱起日本的歌儿,歪歪扭扭地跳着舞。父亲他们配合地为三个小兵打节拍。一阵深之又深的思乡之情向我涌来,就听听慰藉的歌曲,想一想遥远的家乡吧。
我满腹心事的凝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打断了。
恰好一曲唱毕,门外居然站着毛山他爹。因为煤油灯只能照到他的半截身子,看起来他好似漂浮在夜色中的无根浮萍。他的表情非常怪异,像是要发笑,又像要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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