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祭祀（一）

先是鸱宫，再是法台，它们渐渐消失在封魂幡后面。到顶之后，白色幔帐完全遮住了鸱宫内的情形，只在最上方隐约可见神案的案板和方相氏的半个身子。封魂幡的作用类似幕布，只是将法阵与外界隔离开，顶部却无遮无拦，如果遇到下雨下雪，大登禋傩祭便无法举行。

“燃灯”，方相氏似说似唱，这句话齐恩听清了。

方相氏走下法台，从方向看，应该是朝齐恩所站位置而来，他的身影被封魂幡遮住，但从脚步声判断，他正逐步接近过阴师。咯吱……咯吱……他走得有些慢。大凡这类仪式，为显庄重，主持者无论语速还是动作都要比平时慢上几分，全然不顾旁观者有多焦急。特别是全场安静只听见方相氏脚步声时，这种隔一阵响一下的声音简直是火上浇油，齐恩恨不得上去踹他屁股两脚。

哧……

封魂幡后又有人擦亮火柴，一点萤光刺破幔帐那单调的颜色，在上面留下一个不大的光晕，昏黄如豆。这个印记在齐恩看来只代表一件事：演出正式开始。

光晕很快膨胀，封魂幡上出现一个庞大的人影，他的头几乎要突破幔帐上限——也就是说，这个影子足有两米多高。影子先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开始缓缓下蹲，继而坐在地上。从动作上看，他应该是盘腿而坐。

“过阴师准备就绪了。”华守江轻轻说道。

没记错的话，过阴师

进入法阵时只拿着牛皮鼓和铃铛，没带任何垫子，那他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怕被冻僵吗。齐恩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但幔帐上山一样的人影纹丝不动，显然他有点多虑了。

坐下后不久，影子缓缓抬手——

嘭……他举起鼓槌敲了一下，鼓声犹如心跳，牵动每个人的神经。

嘭……光影摇曳，山林与穹宇也为之颤抖。

嘭……地底隐隐传来回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于深处醒了过来。

三声敲完，守在法阵外的侲子从腰间解下水牛角，牛角上系着的红绳带像胡须似的垂下来——齐恩一直以为那是水壶。

呜……

十二名侲子一齐吹响牛角，发出无旋律的低沉声响。声音古朴厚重，犹如一柄狼牙锤，以雷霆万钧之势击碎暗夜的牢笼。相比之前单薄的鼓点，号角声明显要嘹亮得多，振奋得多。与此同时，影子放下鼓槌，咣咣咣开始敲起铜锣来。锣声一顿一顿，张弛有度。随着声音的展开，东侧传来一阵惊呼声。“是方丈！”有人叫道。那边透出微微的火光，应该是东边的烛台被点亮了，黄警官等人马上赶了过去。如预期一样，东侧幔帐上果然出现了方丈的身影，当然是躺着的。先前他是脚冲烛台头朝幔帐的姿势躺在灵床上的，灵床没有围子，所以投在幔帐上的影子清晰可辨，甚至可以看出方丈脑袋和肩膀的轮廓。齐恩觉得烛火与方丈应

该在同一水平线上，并且彼此离得并不远，不然的话，投影不会这么清晰。

“是方相氏点燃的吗？”人们窃窃私语。方丈躺在几米开外，只是中间隔了一层薄纱，看起来便像是遥远得不可思议的景象。烛光照出朦朦胧胧的剪影，混淆了虚幻与现实。盯着它看得久了，一种病态的想法和期待便悄悄在内心萌发：躺在幔帐后面的只是个睡着的人，过一会他会突然爬起来吓你一跳。盯得越久，这种渴望便愈感强烈。

（躁动……）

“老规矩，每个死人脚底都要放一盏冥灵灯，亡魂是顺着冥灵灯的火焰进入肉身的。”华守江给旁人解释。

“火乃阳，鬼难道不怕火吗？”

“怕。但鬼若想回魂必须经历这一步，所谓脱胎换骨是也。否则的话，每只鬼想什么时候回魂便什么时候回魂，阳世还不乱套了。而且光有火冥灵灯还不行，鬼与人无异，怕火是天生的本能，必须借助外力才能将之穿透火焰，这个便是方相氏待会要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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