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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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果然动了起来，他缓缓转动头颅，缓缓起身，一切都与方才发生的一幕相似。只不过坐起来后，影子的手在空中不停挥舞，也许是与方相氏沟通。法阵内，传来隐约的对话声。那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收音机接收到的干扰电波，完全分辨不出口音和内容。直到一声来历不明的长啸，对话声戛然而止，影子开始转过身，朝幔帐爬来。（又来了……）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的影子仿佛是个只有上半身的人，依靠两只手爬行，他的下半身与灵床融为一体，宛如一具盆栽。

（这是怎么回事。）

接近幔帐后，影子停下了动作，双手撑着灵床，头颅高高扬起，保持这个姿势差不多有半分钟时间，似乎在酝酿什么。接下来，他朝幔帐伸出了右手……

方丈这是打算撕开封魂幡吗，在场所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影子显然不这么想，他的手指戳在幔帐上，将丝滑的帛面戳出一个小小的突起，然后缓缓挪动——

写字！这个影子在写字！

他以指为笔，轻轻地在幔帐上划动，从动作来看，确实是写字。可惜指上无墨，划过后帛面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人们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只知道他的手指从右至左地移动。影子对此也浑然不觉，只顾埋头写着——难道他是瞎子吗。

影子写的字不多，不一会儿，他便抽回了手，旋即又仰面倒

在灵床上，一动不动。由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引魂铃第三次响起，与古老悠远的咒祝一道，为亡魂送行……

目睹整个过程的人群依然静默如初。

夜更深了。

“六十年华一朝逝，空余万山待常青。”

这是齐恩听见的第一句话，来自华守江。他紧闭双眼，面色如铁。

“看清刚才方丈写的什么吗？”楚科洋捅捅齐恩，悄悄问道。齐恩摇摇头。

方相氏回到了法台，将第三束菖蒲叶摆上神案。接下去做什么呢？

“准备送神了，诸位，我们还是回到过阴师那边吧。”华守江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红如血。

所谓送神，按照华守江的说法，便是点燃燔柴，借助袅袅青烟将亡魂送上九霄。不过在此之前，方相氏还有事要做……

“过阴师入阴间追魂之后，也需要洁净自身，以免沾染阴气日后被鬼魂纠缠，但他自己没这能力，还得仰仗方相氏。”站在北侧天阶口，华守江看着幔帐上方变幻莫测的火焰说道，“水与火，既是组成世界的元素，也是神力。亡魂以水清洁，尸体及过阴师则需用火，一阴一阳，各有所求。”

待火光变小，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很久的过阴师终于站起身来，他停止手中摇铃和敲鼓，只是咣咣咣敲着锣。锣声之大，有如晴天霹雳，完全盖过那几个侲子的浑厚号角声。很快，法阵内变得光芒四泄，将整面幔帐都照得通透明

亮，令人联想起观看露天电影的情景。包括廉贞殿在内，原本藏身于夜色中的东南西北四座大殿，在火光中渐渐显露出宏伟雄壮的身躯，从幕后走到前台，甚至连供奉其中的五彩神像，庄严宝相也隐约可见。法阵上空，一直翻滚徘徊的黑云因这光芒染上道道寡淡的红金色，粲若暝霭，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是条烛龙翱翔于天际。但绚丽的光芒并未持续太久，转眼之间，一圈浓密的黑烟升腾上来，遮住了法台，方相氏的身影也消失其中。随着烟雾四下扩散，法阵渐渐又恢复了它阴暗神秘的本色，教人看不透内中情形。

“送神开始了”，华守江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燔烟已起。”他指着幔帐。

幔帐有如蒸饭的笼屉，烟雾从它的下方和上方一点点漏出，灰中泛白，带着一股尘土味。刚开始齐恩还觉得眼前的法阵烟雾缭绕，确有几分仙气，但很快，他便发觉不对劲了。火光不断减弱，烟雾却膨胀到原先的十几倍，法阵变得灰暗起来，过阴师的身影也逐渐融入其中，再也分不清。之后，不知谁熄灭了烛台，北天阶整片区域顿时黯淡下来，仅剩环绕攸潭的燔柴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但这点萤火之光实在无力穿透越来越厚重的烟幕，没过多久，它们连同幔帐一起，完全被滚滚浓烟所吞没。此时的法阵，已然如同失控的火灾现场

一般，只能任由烟霾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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